暖融融的燭光下,徐寂行的臉色赫然沉了下來。
他性子本就淡,面上素來無什麼表情,此刻眼瞳漆黑翻湧,似藏着暗火,冷玉般的膚色更顯得拒人于千裡之外。
顧卿然心裡打着鼓,隐約猜測是自己那一句檀木香氣冒犯到了他。
她想說什麼總是直接就說了出來,卻又總在說出口後才意識到面前的人是徐寂行。
“我随口一問,你别多想,我并沒有旁的意思。”
徐寂行無奈地撇了她一眼,作勢就要留下藥瓶離開,顧卿然诶了一聲,又叫住了他。
“還有何事?”
顧卿然此刻倒是規規矩矩,捧着那本算術的書本,低着聲仰頭看他:
“我最近對經營商鋪、管理錢财頗有興緻,但我隻會些基本的管賬之法,這書寫得該是很好,可我有幾處看不太懂,你可否教教我?”
“我已經問了府裡管賬的嬷嬷,她教了我一些,剩下的三處,是她也解釋不清的地方,所以我才問你。”
徐寂行又坐回到了床榻邊,他接過書本,顧卿然指着她用毛筆圈出來的批注給他看。
書頁上布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徐寂行再次看到這字迹,幾不可察地皺了眉頭,随後将所圈之處的道理講與顧卿然聽。
“虛錢實契,可若是不願以表面收高價私下收低價來避稅,那商人多會被同行排擠,如此這般,看來這收稅裡也大有文章。怪不得我……”
“你什麼……”
徐寂行面色淡淡地問她。
顧卿然抿住了唇,醒了神自然不敢再說下去,她是聯想到了從前在醫館時,掌櫃也是如此記賬的,将一份藥材标為十兩,私底下隻收六兩。
她努努嘴,悶聲道:“若是我做生意,這麼幹的話,定有被同行向官府舉報的風險,到時候還要受罰,得不償失。可朝廷要百姓交的稅有些高了,有些百姓如此做,也是沒辦法的事。”
顧卿然頓了頓,停下思緒,轉而看向徐寂行。
他是朝廷官員、是丞相,這樣帶着指責朝廷的事情,從她的口裡說出去,不大好。
“我失言了,你講的我已經明白,謝謝你。”
徐寂行這次卻沒走。
“若不願虛錢實稅,也有保住名聲、赢得客源的法子,你若是想要賣什麼,就再送些贈禮與人,附加貨物即可。”
顧卿然恍然,眼睫微顫,瞳孔倏然變大,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若不是知道徐寂行學的是朝堂之上的謀略與治國理政的手段,她還真難想象出這樣的話是徐寂行教與她的。
“你……你懂的比我想象中還多。”
徐寂行在緘默中看着她微微泛紅的臉,未再說什麼,随後離開了此處。
當晚,墨辭帶着黃大夫進了相府。
書房内,雕花銅爐中焚着熏香,玉色珠簾潤澤清雅,漆色地闆上鋪着厚重的絨毯,徐寂行站在案牍邊,靜靜地看着躬身行禮的人。
他緩緩開口:“那藥近來有些失效。”
黃大夫收了收驚訝之色,斟酌着道:“那藥也隻是壓制相爺體内的……情熱,日子久了,反複倒也正常。”
徐寂行未語。
黃大夫跟了他許多年,卻還是摸不透他的性子,知道他不近女色,但到了如此地步的,也是罕見。
何況,那蠱蟲本意就是陰陽交合、魚水之歡、享男女之樂,若是藥效消解得如此快,那服藥者也該是有了情動。
他遲遲不敢直說,許是面前的這位徐相對府裡的夫人有了欲念,又或者是徐相近來遇上了旁的女子。至于到底是哪位女子,這就不是他該猜測的了。
黃大夫留了些新的藥下來就離開了相府,并言藥有三分毒性,若長年累月服用,對身子不好。
徐寂行面帶淡色,緩緩阖眸:“知道了。”
書房是相府重地,裡裡外外都有暗衛在候着,容不得一點風吹草動。
刀辭看了眼手中的這封來自揚州的信,一時間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去打擾徐寂行。
夜色已經深了,書房内燭火未滅,瞧不見人影。
暗室裡,李韫在與徐寂行密談。
“若是北狄開戰,相爺覺得父皇會不會再度派我去邊關?”
徐寂行随手抽開身旁嵌在書壁上的一方匣子,他手指修長,扣在那紋着竹葉的銅環上時,有幾分端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