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嬗是被苦醒的。
瓷勺溫熱,貼在他幹得有點起皮的唇上,苦澀的藥湯沿着唇縫流入口中,生生把他苦到神志清醒,啞着嗓子含混不清說:“苦……讨厭藥……”
“是藥太苦了嗎?”耳畔傳來男人若有若無的聲音,像隔着一層木闆,悶悶的,周嬗費了好大力氣,才聽清他在說什麼。
又一個模糊不清的女人聲音:“公主打小就讨厭喝藥,驸馬爺您先放着,讓奴婢來喂。您一下衙就趕來這兒,連官袍都沒換,奴婢讓千山和暮雪給您拿了常服,快去換吧。”是玉汐姑姑。
男人道:“不礙事,請姑姑去拿我方才帶回來的紙包,裡頭是剛出爐的棗糕和饴糖,待會公主吃了藥,就用甜物清清口。”
“唉,好吧。”玉汐歎氣,走開了。
周嬗迷迷糊糊想,又不能把糖放進藥裡,該苦的還得苦,甜麼,偏偏要放到最後,為何世上總是這個理?好讨厭。
他被男人再喂了一口藥,藥湯苦得嗆人,他連連咳了好幾下,徹底清醒了過來。
“公主醒了?”張瑾為拿着手帕在給他擦嘴,見榻上的少女睜開了眼,便把人輕輕扶起,半靠在軟墊上。
他溫柔笑道:“公主昏睡了好幾日,微臣請太醫看過了,說是受了涼,又被人吓着了,仔細調養調養,不會留下病根。公主可還有哪裡不太舒服?”
周嬗剛醒,精神不濟,問:“是李景李太醫麼?”
“正是。”張瑾為一面應着話,一面舀起一勺藥湯,湊近周嬗的嘴,“來,吃藥。”
周嬗下意識往床榻裡頭躲,他一聞到藥味就想吐,眼神很是驚恐地看向張瑾為,好像男人手裡捧着的不是治病的良藥,而是專程來毒害他的東西。
“不喜歡吃藥,人之常情,不過公主生了病,總要吃藥才能好得快些。”張瑾為笑笑,“過幾日裕王殿下要來府上給公主賠禮道歉,要是公主還病着,他可又要得意了呢。”
“他來做什麼?賠禮道歉?”周嬗警惕盯着張瑾為,“你……去找他了?”
張瑾為仍是笑:“裕王欺負自己的妹妹,難道就不需要道歉麼?他最近在萬歲爺面前不得寵,人火氣大,想來也不願被萬歲爺得知此事,等他來了,公主定要好好報複回去!”
你不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嗎?
周嬗大吃一驚,看向張瑾為的眼神越發驚恐,他把自己縮進棉被裡,第一次發覺自己嫁的人似乎不太簡單。
“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嘛。”張瑾為笑眯眯的,他望着被子裡的少女,柔聲細語道,“就像生了病得乖乖吃藥,公主,快把藥吃了。”
可怕!!!
周嬗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唉。”張瑾為歎口氣,他朝少女伸出手,小心翼翼道,“公主今日把藥吃了,過幾日等微臣休沐,帶公主出門走走,可好?”
周嬗眼睛一亮。
出門……真的?
他輕聲問:“不會被錦衣衛發現麼?”
“微臣既然要帶公主出去,自然是有法子瞞天過海。”張瑾為一副盡在掌握的模樣,他端起藥,繼續道,“快來吃藥吧。”
周嬗被他說動,隻好忍着不适,一口一口就着勺子,慢慢吃着藥。
張瑾為垂着眼睛,一勺一勺給少女喂藥。他看見少女臉色蒼白,兩頰浮有病态的紅,眉毛如細柳,被藥苦到皺個不停。每喝一口,少女就會張開嘴,露出一點點紅色的舌尖,像小貓吐氣。
還是很乖的。
張瑾為不着痕迹将目光從少女的舌尖上移開。
他心裡輕輕一笑,小騙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