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心熾熱,手掌寬大、骨節分明,輕而易舉包住周嬗的整隻手。周嬗被男人抓得渾身不自在,又不敢貿然掙脫,隻得被人牽在手裡,在人群裡穿梭。
大冬天的,周嬗被男人攥出了一手心的汗。
“公主想吃點什麼?”
等走到一處全是點心鋪子、面館、酒樓的地方,張瑾為湊近公主的耳邊,輕聲問道。
“此地是京城諸多美食的彙聚之處,今日帶公主來看看,往後想吃什麼,就打發人來這邊買。”
周嬗一隻手被他牽着,騰不出空,隻好用另一隻手撩開遮擋視線的帷布,露出小半張臉,好奇地環顧四周。
先飄到他面前的是香氣,山藥泥棗糕的甜香、芝麻烙餅的油香、驢肉火燒的肉香……突然一股醇厚的香氣橫沖直撞、撲面而來,不停繞着周嬗打轉,他便好奇順着香氣看過去。
隻見不遠處的一個轉角,支着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精壯的漢子把着手臂長的筷子,行雲流水從鍋裡撈出煮好的面條。面條油光水潤,被漢子“啪”的一聲甩進敞口的大瓷碗,一旁的婦人連忙舀起一大勺鹵子澆在面上,濃郁的醬香在街角飄蕩不停。
周嬗看饞了。
他扯扯張瑾為的手,指向面攤,一臉期待:“驸馬,我想嘗嘗那個——是打鹵面麼?”
“公主真有眼光。”張瑾為順着少女的手望去,見是盧記面攤的兩口子,于是笑道,“這兩口子可有名,他家的面勁道彈牙,鹵子也熬得香,待會我叫掃硯打一碗送到景春閣,讓公主嘗嘗味道。”
周嬗其實想坐到攤位上吃,但礙于身份,恐怕是不能了。何況那裡又都坐着五大三粗的男人,婦人們一般用食盒打回家吃,張瑾為再是開明,也斷不可能讓他坐到油兮兮的長凳上,摘下帷帽不顧儀态地吃面。他頗為遺憾,問:“景春閣?是賣蟹釀橙的那家景春閣?”
“正是。”張瑾為答道,“微臣昨日在景春閣訂了包間,公主待會有想吃的,就叫掃硯買了送去景春閣,我們在那裡用晚飯。”
他正笑眯眯說着話,忽然餘光一掃,見一群吃酒吃得醉醺醺的男人從酒樓裡走出來,皆穿得富貴。這些人一般都是某些勳爵的後代,仗着祖業整日吃喝嫖賭,在京城裡可謂是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
周嬗的目光被花花綠綠的商鋪與攤子吸引了,壓根沒注意到那群人。他掀開一半的帷布,瓷白的小臉在紗下若隐若現,小巧的下巴尖兒、抹了口脂的櫻唇,已吸引好幾道陌生的視線。
他正要細細觀賞一個老叟如何捏泥人,牽住他的男人突然欺身而上,把他另一隻手也緊緊握住,白紗做的帷布瞬間落下,周嬗的視野又變得朦胧一片。
周嬗:?
這人怎麼回事?
他險些要罵人,好歹記得自己是個“賢淑”的模樣,生生憋住了。
他一肚子疑惑,男人從背後半抱着,貼在他耳邊說:“公主出門在外,還得時刻謹記千萬不要露出臉,要是被有心人瞧見了,以後恐怕很難再出門。”
周嬗心裡直呼煩人,好在有帷布遮臉,不然他一臉的嫌棄就要被男人一覽無餘,他哼哼道:“我曉得了。”
“那就好。”張瑾為松開少女的手,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耳尖卻是紅的,少女淡淡的體香在他鼻尖萦繞不散,是玫瑰露的香氣麼?張瑾為辨認不出。
他又牽着少女的手走了好長一段路,小厮們手上逐漸堆滿各式各樣的吃食,一直走到景春閣的附近。
周嬗手裡拿着一支“糖丞相”,吃得差不多了,“丞相”大半個身子都化作糖水進到肚子裡,嘴吃糖多了有些渴,他左顧右盼,想喝點東西。
就在這時,張瑾為卻被江湖郎中纏上了。
那江湖郎中原先隻是在自家醫館前坐着,躺在椅子上打盹。張瑾為攜着周嬗路過門口,他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噔噔噔跑到兩人面前,盯着張瑾為反複打量,然後長歎一聲,喊道:“這位公子,請留步!”
張瑾為挑挑眉,溫和笑道:“敢問閣下有何事。”
郎中摸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子,松垮的眼皮下是一雙銳利的眸子,他哈哈一笑:“老夫乃一江湖郎中,開了一家醫館,得閑兒就愛坐在門前給人觀病。方才公子路過老夫面前,乍一看滿面紅光、身子康健,實則不然。”
張瑾為皮笑肉不笑:“哦?此話怎講?”他在宣北坊來去有大半年,還不曾見過有這一号神醫,隻怕是出來招搖撞騙的假大夫,專門挑衣着體面的路人下手。
郎中又看了他好幾眼,連連搖頭道:“公子眼下有些許青黑,但又不是縱欲之人的模樣,恐怕是常年伏案,夜寝不足引發的症狀。又加上面色過紅,心氣估計不大順,得好生調理,不然等再過幾年,小病拖成大病,那就麻煩了!”
放什麼狗屁!
張瑾為笑容不變:“是嗎?看來是我太不注意身子了,多謝閣下告知。”他臉紅是因為……少女似乎貼在他的背上,正好奇地探出頭,撩開一角帷布,小心翼翼打量着攔路的郎中。
溫熱的鼻息灑在他的脖頸間,有點癢。
出門一趟,還遇上騙子了。張瑾為眼見天色漸晚,不欲與之糾纏,牽起周嬗拔腿就走。誰知那郎中不屈不撓,看起來一把年紀,跑起來比兔子還快。
老頭唰一下擋住張瑾為,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目光暧昧,極小聲道:“哎呀,公子别急着走嘛,老夫還擅長其他方面的……嘿嘿,調理腎氣、強壯元陽……公子想拿些奇藥麼?回去服用,和夫人——”
“咳,不必了。”張瑾為被這老頭煩得要死,額頭上的筋直跳,這等污言穢語豈能當着公主的面講?他趕忙加快腳步,招來小厮攔住老頭,拉起公主向景春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