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歎一聲,走回屋内,忽見玉汐和丫鬟們手裡抱着幾匹絲綢,正在用剪子比劃該如何裁剪。
他笑問:“這是哪來的綢緞?在燈下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應是公主的嫁妝?”當初宮裡太監給他報嫁妝時,說有十表裡的絲羅、十匹紗、三匹錦,想必眼前的便是其中之一了。
“是皇兄的賠禮。”
公主從裡間露出半個身子,輕聲說。少女喜愛散發睡覺,甯可早上花大力氣梳頭,也不肯就着發髻睡覺。她的烏發長至小腿,像一件黑綢制成的披風,包住那副纖弱的身子,臉也小小的,此時正探出一半,看着張瑾為。
“裕王殿下今早送的?”張瑾為看回丫鬟們手上的絲綢,忽然目光一凝。
那絲綢上的纏枝蓮花紋這些年在江南很是風行,江南,裕王,沈貴妃……
張瑾為心頭一震。
公主腳步輕盈從裡間走出,她來到張瑾為面前,輕輕撫摸柔軟光潔的絲綢,她眨着眼睛,說:“驸馬覺得這匹布做馬面裙好、還是做鬥篷好?”
都不好。
張瑾為面露難色:“公主,隻怕是暫時不能動這些綢緞了。”
公主驚訝道:“為何?”
“實不相瞞,裕王與今日老師口中之事有些牽連,微臣現下見到江南絲綢,心裡難免惶恐。”張瑾為苦笑,“公主暫且等待一些時日,若裕王無事,自是随便制衣制裙;若有事,微臣再給公主買便是了。”
“竟是這樣!”公主急忙轉頭對丫鬟們道,“快停下,把布都收起來,好生保管,千萬不要亂動。”
丫鬟們應下。
張瑾為笑笑,公主賢淑懂事,大事當前既聽話又乖巧,他不必操心。不過他總有一種的微妙感覺,卻說不出是哪裡微妙,他在公主的兩個酒窩裡似乎看到一點狡黠的影子,又不好确定。
而周嬗笑得快僵了。
他要被自己故作天真的模樣惡心死了,今日演戲演了一整日,可累得夠嗆,他隻想快快躺到榻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覺。
兩個人并排躺在榻上,各蓋着一條被子,同床異夢。
周嬗快睡着了,他昏過去之前惡狠狠地想,周琮活該有這麼一天。然後他覺得冷,不自覺向枕邊的男人蹭過去,腦子一團漿糊,隐約發覺自己好像忘了某些事。
張瑾為倒是很清醒,他肩頭忽然一沉,側頭看去,少女蜷成一團,緊緊靠着他,估計是冷。他起身從一旁拿起湯婆子,塞到少女的腳邊,又捱好被角,方才心事重重躺下。
他無奈地想,誰家裁衣裳要在夜裡裁?
也罷,許是這小騙子太過讨厭裕王,迫不及待告訴他裕王和江浙一案有關系,也算是幫了他一把。
耳邊傳來均勻清淺的氣息,他感受到少女柔軟的臉頰肉,莫名其妙想到她才十八歲。
笨一點好像也沒關系。
……
太監宮女們跪成一片,大氣也不敢出。
乾清宮熏着檀香,熏久了嗆人,明黃色的帷幄層層疊疊,一個老人坐在堆積如山的奏折旁,一頁一頁翻着一本厚厚的折子。
“陛下……”秉筆太監劉仁福跪在地上,小聲勸道,“快三更了,明早還要上朝,陛下,龍體要緊,您睡會吧!”
“咚”的一聲,老人把厚折子往大太監的面前一摔,所有人即刻俯下身子,心驚膽戰等待帝王的暴怒。
誰知老人隻是哼了一聲,冷冷道:“一群廢物。”
無人敢答話。
“尤其是朕的幾個兒子,都是蠢貨!”老人罵道,“朕給他們放權,叫他們學習治國理政,早日繼承大統!結果一個個給我四處鬧事,蠢不可耐!”
說完,老人重重咳幾聲,太監們連忙上前,又是遞茶又是順氣,過了好一會兒,老人才勉強平靜下來,重新批閱奏折。
老人看了一會,忽然道:“嘉懿公主如今怎樣了?”
底下的劉仁福眼珠子轉了轉,斟酌片刻,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