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艾米莉亞仿佛才剛聽到那位來自餐廳的熟人服務生說話。
她回過頭來,嘴角依舊帶着笑意,但語氣卻明顯冷淡了幾分。
沒有理會他剛才的幾個問題,艾米莉亞反而饒有興緻地反問道:“喲,這不是馬爾蒂爾餐館的前台嗎?你來這裡做什麼?”
“對的,正是在下。我每周都會過來這裡一趟,至于要做什麼嘛……”
青年服務生黑眼珠子轱辘一轉,故意賣了一個關子,朝着駕着馬車還停留在這裡健壯的馬夫使了個眼色。
馬夫心領神會,邁步走下車,朝周邊人群大聲扯着嗓子叫喊道:“收糧啦!收糧——”
艾米莉亞眉頭一挑,随即低笑一聲問道:“收糧?就是不知你們馬爾蒂爾餐館願意出多少價來收購?”
“對的,我是代餐館來收糧的。價格嘛,還是老規矩,這個數。”青年笑得殷切,雙手比了個“三十”。
每塞爾三十裡索?這麼低的價格,真的會有人願意賣掉自己辛苦勞作一年的糧食嗎?
艾米莉亞想起剛剛那些圍觀商販的抱怨,她實在不覺得有人會傻到為了勉強回本,就答應馬爾蒂爾餐館的收購價。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除了剛才與她達成買賣的那位賣面粉攤主,其他商販竟然紛紛收拾起糧食,匆匆趕到馬夫面前排起了長隊。
“沃克小姐,不好意思,我得去幫忙了。”青年服務生歉意地朝她微微一躬身,随即從兜裡掏出紙筆,走向負責稱重的馬夫,一一記錄糧食的數量。
商販們的動作迅速,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卻透着苦澀。
艾米莉亞攔下了一名剛從青年手裡接過錢的老農,低聲問道:
“為什麼要賣給他們?三十裡索,不管什麼糧食都是這個價,這連成本都收不回來啊。”
老農的眼神渾濁,皺紋深陷的眼角微微抽動,目光落在眼前這位皮膚細嫩、衣着精緻,與自己滿是補丁布衣格格不入的艾米莉亞身上,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但很快,他用布滿老繭的手捂住嘴巴,輕咳了一聲,随即低下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小姐,我們能有什麼辦法?這年頭,賣不出去沒錢連冬季的嚴寒都熬不過去了。
存着?現在大家都沒什麼錢了,也賣不出啥好價錢。我們也得活下去。”
他的聲音中帶着令人心酸的絕望,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隻能無奈接受這本不公平的交易,手裡緊緊攥着幾張賣糧換來的錢币,獨自一人拖着佝偻的身軀離開了賣糧的中央市場。
艾米莉亞的眉頭皺得更緊。
她環顧四周,看到那些剛才還有說有笑調侃馬尚爾的商販們,此時面上滿是無奈而屈辱的神色,他們的手在顫抖,但依舊把糧食一袋袋地交到馬夫手上。
“3.4塞爾,總計102裡弗爾。這樣,我們湊個整數,正好100。”
青年服務生站在一旁,在紙上劃下一道橫線和兩個圓,笑眯眯地随手抓了一把箱子裡的錢,數了數朝忐忑的賣糧小夥丢了過去。
看着原本表情還有些不虞的年輕小夥,此時跪坐在地上撿錢,面上是笑得一臉開懷的模樣,艾米莉亞深吸一口氣。
現在的她并不想大張旗鼓與洛朗的人對上,畢竟如果就她一介女流,突然毫無緣由得大肆高價買糧,指不定會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是,她可以換一種迂回的方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法國大革命并不是僅僅因為饑荒而起,在這個垂暮即将迎來混亂的王國裡,饑餓隻是點燃火藥桶的火星,而深埋其中的,則是貴族階級的腐朽、财政的崩潰、以及民衆對舊制度的不滿。
看着這場鬧劇的艾米莉亞悄然轉身離開了,她的嘴角劃過一抹狡黠的笑,琥珀色的眼底卻是冷酷無比。
***
“你覺得,這個國家還有救嗎?”
正午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進大廳,金色的光輝如同流動的瀑布,斑駁地投射在華麗的地毯上。
波利尼亞克公爵夫人身着深色裘衣,目光冷靜淩厲,沉默地注視着窗外,隻是細看之下帶着幾分不安。
她緩緩轉頭,透過大理石地闆的反射看向站在身後,正在為她按摩肩膀的克裡斯蒂安。
““夫人……”克裡斯蒂安的笑容溫和如春風,他的金色發絲在陽光下閃爍着神秘的光輝,仿佛太陽神阿波羅下凡。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緩緩回道:“當然有救,不過需要一種更加——”
“更加激進的方式?”
波利尼亞克公爵夫人猛地轉頭,雙眼盯住克裡斯蒂安,眼中熾熱的火焰幾乎能将他燃盡。
“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動她的!你怎麼敢?!”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一瞬間失去了理智,慣常冷靜的眼神此刻充滿了憤怒與恐懼,幾乎是在崩潰的邊緣。
克裡斯蒂安的陡然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手指在她的肩膀上停頓了片刻,語氣平靜地開口道:“夫人,請冷靜下來......”
“冷靜?冷靜?!”
波利尼亞克公爵夫人的眼中燃起了瘋狂的情緒:
“那可是瑪麗·安托瓦内特法國的王後呀!你怎麼敢?!
你覺得以我們之間的多年姐妹情誼,我會看不出現在這個滿是市儈小家子氣的女人是冒牌貨?她還好嗎?”
波利尼亞克公爵夫人眼中滿是不安,一貫滿是高傲的女人最後甚至情緒激動地低聲啜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