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見她秀眉微蹙,補充道:“我還需處理宮中婢女溺亡一事,最遲巳正會到你家。”
巳正?觸及知識盲區了,但比九點晚就夠了。
金吾衛送沈昭回家,謝珩目送那抹素影漸行漸遠,夜巡值守時,他亦聽人提過禦風未過門的妻子,溫婉淑慧,而這四個字用在方才連進三碗的豪态女子身上,不說毫不沾邊,簡直截然相反,甚至她口中所言隻字片語,聞所未聞,言語表達有刻意雕琢痕迹。
待他們轉過街角,謝珩示意楊方去查:“去問問金吾衛中同禦風交好之人,查查他的未婚妻。”
“是。”楊方領命,但心中仍有疑,方才在左衙時,分明已派人查過一次她近日往來。
謝珩:“重點查她的脾性和喜好。”
楊方:“是,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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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明明困意難忍又怕眼前一切隻是一場夢,等她再次醒來便回到了末日,她強撐眼皮,每一次輕微翻身,身下每根篾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是此刻唯一陪伴。
窗外漏進的一痕月色被濃雲遮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耳邊頓覺一陣嗡鳴,眼前閃回那些脖頸以詭異角度斜折,森森白骨裸露在外,身上潰爛腐臭,獠牙外突的腐屍,前赴後繼向她奔來。
她瑟縮着從床上爬起,胸口仿佛堵了一團亂絮,憋悶得喘不過氣,她伸手去尋蠟燭,卻隻摸到一個缺口陶碟盛着渾濁的麻子油,麻子油沾了滿手油脂,顧不得擦手,逃也似的推開房門,抱着單薄的衾被靠在牆下。
濃雲漸漸散開,月色皎皎,沈昭大口喘着氣,仰首望着天,一夜無眠。
天微亮,隔壁傳來幾句咒罵聲,沈昭再躲已來不及,索性閉上眼裝睡,他爹昨夜搶過錢匣子,一大早自顧自地出門買酒喝,念着心情好,看見靠在牆邊的沈昭隻輕嗤一聲,甩手出了門。
沈昭微眯着眼,等他走後,抱着衾被轉身回屋時,身後傳來一聲嗚咽:“孩兒,你昨日所說是為了故意氣你爹的對不對?禦風這孩子長得壯實,又會功夫,怎麼可能.....”
“是真的,娘。”沈昭背對着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甚至他們的女兒昨日也香消玉殒了。
一聲悶響,嚴母終是承受不起,跪坐在地上,捂臉痛哭:“你這孩子的命怎麼這麼苦,之前礙于他的身份,每每問你,你都閉口不言,後來好不容易盼着他來求娶你,怎的安生日子沒過兩天,好端端的人便沒了,他撒手人寰,拖了你半生,這可算什麼事啊。”
沈昭放下被子,攙扶嚴母起身:“娘,人既然去了,就讓他安息吧,”她腦海中記憶承襲原主一生,他們兩人情投意合,彼此愛慕,原主在死前的最後一刻還念着禦風,“女兒并不覺得他耽誤了自己,隻是世事無常罷了。”
嚴母抹了把眼淚:“怪我和你爹,沒替你攢下多少銀錢,你爹本也是個務實的,隻是伸手來錢的日子慣了,心就浮了。”
禦風每月都會給原主一份銀錢,嚴元清将其添補家用,卻每每被他爹拿去吹噓揮霍,所剩無幾,她自己攢下的銀錢全藏在床下的木匣裡。
似是想到什麼,嚴母突然拉住她的手:“孩子,别學那些癡兒,生死有命,爹娘雖無大能耐,但幸好我兒生得這般容貌,若施以粉黛,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你又守得這清白身子,定能尋個踏實人家,總歸是有依靠的。”
沈昭不禁喟歎,這催婚是在哪朝哪代都躲不過去,怏怏笑道:“娘,禦風的死因還沒徹查清楚,女兒現下無意談此事。”
沈昭剛至此地,還沒摸清來由,可不想草草把自己嫁了,隻好借禦風推脫,但她娘卻曲解了她的意思,生怕閨女鑽了牛角尖,她年芳二八,鄉裡鄉親不少同年歲的女子都當了母親。
嚴母臉上的淚痕半幹:“這可不行,女子如花,盛時有限,可不能認死理。”
沈昭見勸說無益,隻敷衍地點點頭:“好好好,娘,那我們擇日再議如何,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嚴母看了眼院中漏壺:“大概辰時,隔壁街坊王家小兒子——”
“娘,我昨夜沒睡好,先睡會。”沈昭打着哈欠,約定的時辰未到,不如先補個眠,及時打斷她娘的話。
她往日手腳麻利,天不亮便起來生火做飯,如今種種作法一反常态,日上三竿,竟鬧着要睡覺,嚴母隻當她承受不住悲痛,一蹶不振,心中煩憂:“你若如此消沉,賴在家中,男人會從天上掉下來麼?”
母女倆在卧房聊着體己話,楊方敲門許久未應,見門大開着,先一步踏進院内,尴尬地打斷她們:“大娘,奉我家将軍之命,請令嫒一見,不知可否叨擾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