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母擡頭望見楊方,眼眸霎時間亮了起來,之前那短命女婿雖性子沉穩,但一瞧模樣便是勞苦命,又因身份特殊,萬一以往招惹的仇家尋仇,她本心不願閨女嫁她,但到底他待自家閨女好,舍得出銀子,便默許了。
可眼前這人,不着錦衣華服亦有幾分氣度,富貴人家的親衛終究不同,但他口中的将軍是何人?
她閨女從昨兒到今,行為出挑,舉止反常,莫不是惹了官爺?他們布衣百姓可得罪不起。
“娘,我去去就來。”沈昭沒料到他們竟提前來了,理理衣襟,盡量保持得體。
昨夜她本想沐洗,但水缸裡的水見了底,她不會燒火,夜深若再折騰難免不便,本想今早收拾一番,耽誤着就到了時辰。
謝珩今晨下朝後,去掖庭局查探過,但那名婢女以失足落水而定,屍體已處置完,線索皆無,是以他便在約定時辰之前趕到此。
另一方,仵作還未給出禦風的驗屍結果,雖然他可暫時保住禦風的屍體,但案件茫無端緒,唯一牽扯其中便是當夜換值的驚雲,但既無證據,哪怕是他,無憑無據又豈會輕易承認。
案子仍在繼續調查,但他答應祖母今日帶人回府,亦不能耽擱。
嚴母腳步緊随沈昭,伸長脖子往外探。
謝珩站于門前,一襲靛青圓領袍,頭戴幞頭,露出鬓角,明明如此考究五官的衣着樣式,卻被他那張矜貴出挑的臉硬硬撐起,腰間玉珩被風吹起,與蹀躞帶金鈎相撞,發出脆響,真像畫中仙走了墨,偏生三分活氣。
僅他等候的片刻,便有幾個膽大的小娘子上前搭話。凡皇宮貴族出行,百姓皆避行,嚴母從未近距離瞧過,一時挪不開眼。
覺察到她的視線,謝珩越過沈昭,走到她娘面前,執禮道:“晚輩謝珩,唐突拜谒,本不當攪擾夫人清淨,請夫人允準,懇請三刻之暇,與令嫒有一事相商。”
她娘一時語噎,慌得用衣袖抹條凳,粗布袖口勾着桌角拉出一道線頭:“大人快請坐...屋裡簡陋。”她嗓子發緊,手指在圍裙中搓了又搓。
謝珩謝過她,并未落座,不是嫌棄瘸腿矮凳,所議之事雖不是機密,但涉及家私,牽扯之人自然越少越好。
他視線掠過院中幾間屋子,平常人家沒有書房,唯有廚舍門戶打開,多開了兩扇窗,他此行隻帶楊方一人,留他守在門口。
謝珩看向廚房:“可否借廚舍一用。”
“請,請。”她娘讓開路,很知趣說,“你們談,我去打幾桶水。”
-
夜裡起風,窗柩上難免落了些塵土,謝珩先一步踏進廚舍,持佩劍抵着窗格,推開窗戶,迎面四散的塵土不由得令沈昭打了個噴嚏。
她心生疑窦,談私事特意開窗,如此光明正大,不怕隔間有耳麼?但條件還沒談攏,她暫時還不能得罪金主,隻由着他去。
謝家禮教嚴苛,謝珩雖平日相交之人中沒有女子,但仍知男女有别,哪怕沈昭是他親妹,亦不能獨處一室,事出有因,開窗避嫌合乎情理。
“不知姑娘這一夜可考慮清楚了?”謝珩望向窗外,視線偏也不偏。
“可以,但我還有一事作為交換。”沈昭答得痛快。
總歸她流落在此,早晚落得個被逼嫁人的下場,還不如假扮他妹妹先拖一時,既能掙些銀錢又可以再尋退路,否則她在此洗個熱水澡都麻煩。
她雖然沒那麼多心眼宮鬥、宅鬥,但騙騙幾個人應該好說,最起碼...她扭頭看了看站在一旁風清霁月的謝珩,還有個兜底的帥哥哥,這買賣穩賺不賠!
不知是不是她腐屍見得多了,總覺得謝珩越看越順眼。
食色性也,古人誠不欺她。
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直到謝珩輕咳幾聲,才眼觀鼻鼻觀心地收回視線。
謝珩:“你需要何事作為交換,隻要不涉及道德倫理、律法界限,凡我所能皆可答應。”
-
“哎喲,嚴家大姐,這麼滿面春風,又遇到什麼喜事了,别藏在心裡,給姐幾個說說呀。”
嚴母哼着調子,搖着水井旁的辘轱,眼眸笑眯成一線,上揚的嘴角一直沒掉下來。
“她家二閨女下月出嫁你都不知道,據說是個練家子,可舍得出錢,要不你看她老頭一早又喊着我家那口子賣酒去了。”
“那是你沒瞧見,今早上站在他家門口那男人,嚴家姐姐,你口風夠嚴啊,何時搭上這種顯貴,讓我們跟着沾沾光嘛~”
今晨路過幾個街坊曾見過謝珩在外等候。
“你閨女好福氣啊,我瞧着這個好,那通身的氣派常人可不比不了,據說崔家那小女兒壯着膽子上前搭話,直接被人冷冷拒了,臊得躲屋裡都不出來了,若是能去富貴人家當個妾室,你這一輩子可不愁了!”
嚴母滿面春風,心裡樂開了花,嚴元清是十裡坊間生得最美的小女子,若不是早被那毛小子訂下,她豈會拖到現在還未嫁人。
早知有貴客登門,她肯定好好梳洗一番,難怪禦風死了,自家孩子卻不挂懷,敢情找好了下家,誰人不盼自家孩子有個好歸處。
她心中浮想聯翩,但尚未訂下,一切皆有變數,話隻說了三分:“可别折煞我們了,不過是公事罷了,我們哪攀得上人家!”
旁人隻當熱鬧看,互相打趣,一行幾名婦人說說笑笑,各回各家。
-
依謝珩所言,隻要不逾矩,凡他所能,皆有所應。
沈昭眸子亮了亮:“可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