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終是卸了力,指節一寸寸松開,将她的手輕放下:“照顧幼妹本就是我的責任,何況以你故鄉九州習俗,此舉并不算越界,這可曾是你親口所言。”
說罷又踱步拉開兩人距離,恢複往昔生人勿近的模樣。
沈昭卻淺笑:“謝謝你。”
謝珩不解:“何出此言?”
他既想隐下胡商一事,沈昭自不必主動提及,隻說道:“你教的長安城異術很管用,真的會帶來幸運。”
她的話剛落下尾音,風吹起風燈,昏黃的光順着她的發髻弧度傾斜,映得耳畔的玉墜如兩滴清露,将墜未墜,眼眸中像掬着一把涼星,閃爍隐現。
那一句簡單的“不必”,卻硬生生卡在他喉間,像壓着千鈞,竟連呼吸都凝了幾分,他瞧見一絲細發垂于她唇間,他竟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拂,指尖擡起半寸,又生生彎折。
“市井流傳罷了。”最終他吐出淡淡又克制的幾個字,隻是尾音仍顫在喉間,反倒像在唇齒之間仔細碾過幾回才勉強成形。
忽而有家雀略過檐角,驚落蓄存的水滴,倒教他的胸膛也跟着淅淅淋淋濕了一片。
他蹙眉暗道:這天兒竟愈發悶熱了。
沈昭和謝珩回府後,各自回房。
謝珩腳步卻停在“秉正堂”前,思慮良久,終是轉了個彎,趁着夜色來到衛青家宅前。
衛青今日輪休,但他一向少眠,并未入睡,手捧着書本卻越看越困,平日裡弟兄們互相調笑得多讀些書,像将軍般能文能武,他雖然聽入耳了,卻字字不入眼,倒是書上的畫兒格外引人注意。
他們一家四口同居,已是夜深,謝珩不便登門拜訪,他伏低身子于院牆上,以兩指夾住袖箭,随着一聲破空之聲,鋒利的箭頭從半開的窗戶縫隙中直直擦過,直抵衛青房内牆上。
屋内人影輕晃,握着書本的手發力:“何人?”瞥見牆上閃過的衣角,他起劍緊随,追至門外才認出是謝珩。
衛青登時緊張起來,全身肌肉緊繃,謝珩休沐幾日,長安城内偶有幾個盜賊作案,他派人蹲守去尋,可這小賊不僅熟知地形,還善躲藏,隻抓了幾個,但那賊首卻一直未抓獲歸案。
但此等小事,何至于讓将軍特意來尋?
他深夜造訪,定是有要事相商。
近幾日,他全權負責衙裡事務,除了姜堯受傷仍在修養,他謹慎行事并無大事發生,他将劍收于身後,執禮道:“将軍。”
謝珩輕拍他的臂彎,壓下他在半空的手:“不必緊張,我深夜尋你,不是為着公事。”
衛青心中警鈴大作,他與将軍之間,談何私事?
姜堯受傷雖不是因他而起,他到底也有責任,立刻開口認錯,頭低得更甚:“屬下辦事不力,還請将軍責罰。”
謝珩無奈:“你可還記得上次同你說起你家中妹妹。”
衛青:“?”
謝珩輕咳:“我初尋回失散多年的妹妹,心中仍不免有惑,想向你請教一二。”
“将軍但說無妨,屬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此,衛青才松了口氣。
謝珩:“若是有人心儀你妹妹,有求娶之意,你作為兄長,該當如何?”
衛青輕笑一聲:“那傻丫頭,若誰看中她,我自然是拍手稱快了,不知誰家小子,可倒了八輩子黴,”話語剛畢,他怕有損在謝珩面前的好印象,又斟酌用詞,一本正經說,“作為兄長,若此人确實品性才貌不凡,且對我妹妹真心實意,我自然開心,我與她平日嬉鬧慣了,但若真有人敢欺負她,我高低把他揍得滿地找牙。”說着拳頭不自覺捏緊。
“不會不舍,甚至...心緒不甯?”
衛青認真思索:“不舍該是會有些,不過比起我爹娘,他們可能更不舍吧,出嫁又不是出家,她豈能不回娘家,又不是見不到了,至于心緒不甯...屬下愚鈍,亦不知會如何。”
衛青性子一向直爽,聽到他妹妹出嫁一事,光是想想那場面,嘴角都要裂到後腦勺了,豈會心緒不甯。
謝珩心中疑惑仍未解,既是喜事,他豈會如此排斥,甚至見到高家二公子心中便不痛快。
或是沈昭并非他親妹妹?
他細思無解,在衛青這亦尋不到答案,又因明日休沐時限到,夜間仍需當值,恹恹回了府。
翌日,街上行人如潮,長安城一派祥和熱鬧。
一個衣着樸素的男子掂量着手裡的錢袋:“頭兒,這幾日活閻羅不在,咱兄弟幾個可賺了不少錢。”
“要不說你賺不了大的,”旁邊男子輕嗤一聲,嚼着嘴裡的幹草,“這生财之道并非隻靠蠻幹,就看前幾天進去那幾個,從早偷到晚,且不論增加風險,專在金吾衛面前混個眼熟了,不逮他們逮誰,讓你們長長腦子,從來不聽。”
“那還得是多向您取取經不成,小弟後半輩子可就靠着您了。”
頭兒将幹草吐出;“要幹就幹筆大的,入夏後,城中那些世家公子小姐最愛遊船,你想想他們家丁身上的銀錢都比得過尋常百姓,人既然上了船,哪怕你當着他面偷了,他還能追來不成,隻得幹坐在船裡着急。”
小弟連連稱是,今夜就要去練手。
頭兒最後指點道:“這活可就是一錘子買賣,偷得多了,人家自然有所防備,屆時金吾衛插手,加強河邊巡守可就不好下手了。”
小弟千恩外謝:“春風樓上好的女兒紅,今夜我就送到您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