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掠過床上躺着的傷者,蓮玉指尖顫了顫,繼而緊攥手中魚鱗狀的刀柄,心底暗念: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男色誤人,她蓮玉什麼沒見過,這等場面有何可怖?
強忍着腦海中的遐想,她俯身靠近傷口,仔細觀察下,傷口雖然看着吓人,卻不深,隻是因那妖獸的毒液而泛着紫黑色的魔氣。
鼻尖嗅到一縷熟悉的檀香,她曾以為是晏和神君衣袍上熏的香料,沒想到已經染到了肌膚上,難道這就是凡人常說的體香?清遠悠長,蓮玉忍不住急促地吸了兩口,像一隻尋覓食物的小獸。
溫熱的呼吸撲到他的肌膚上,垂眸俯瞰下去,蓮玉鬓邊碎發垂落,像一隻翅膀輕輕扇動的蝶,讓人不忍心去打擾她。
但身體永遠更誠實,他察覺出自己的異樣,于是屈起腿,掩耳盜鈴。血脈偾張、腰腹繃緊,青筋和血管随着心跳汩汩跳動。
“我要下刀了,神君您忍着點。”蓮玉提醒道。
仙人隻是壽命長了些、法力高了些,依然會熱會冷會疼會餓。司命殿是個文官當道的小地方,連這瓶治外傷的藥粉都是濯水為了給打架的兔子包紮才弄來的,根本不可能有麻沸散。
何況按照晏和神君的傷勢,也等不到明天了。
刀破開皮肉,聲音悶悶的。蓮玉覺得自己身上相同的部位也隐隐刺痛着,竟如同與之心有靈犀一般。
她目光堅毅、細眉微蹙,格外認真對待,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眨眼時撲扇撲扇,讓他想伸出手指輕輕觸一下其溫潤的眉眼,感受其從指尖撫過絲滑輕柔的觸感,又怕驚走了那隻蝴蝶。
在九重天上蓮玉應當過得不錯,頰邊養出了些許軟肉,肉粉色的嘴唇微微撅着。夜明珠的光将她的五官輪廓在深夜中描摹得清晰,柔美、清麗,像一朵帶露菡萏、又像是枝頭含苞的玉蘭。
褚庭無聲扯了扯嘴角,清楚記得上次這麼仔細盯着她看,還是番邦進貢來了一批舞姬,尚是公主的蓮玉看完高鼻深目、身材窈窕的舞姬後,連着照了三五日的鏡子,嫌棄自己鼻子不夠高挺,恨不得将菱花鏡瞪穿。
再次下刀,刀下的身子倏然一抖,猩紅的血液順着刀尖滑落,蓮玉心頭一緊,趕緊收刀:“神君,是不是我下刀下重了?”
“無妨。”褚庭搖了搖頭,示意她繼續。
蓮玉緊張得額頭起了一層薄汗,她顧不上去擦,一點點挑出傷口處的腐肉。
終于,腐肉盡數剔除,鮮紅的傷口雖吓人,卻少了陰森魔氣。
呼出一口濁氣,蓮玉擡起手,衣袖簡單蹭了蹭額頭,而後拿起身旁圓凳上擺的長頸白瓷瓶,斟酌片刻,有些遲疑地對褚庭講:“神君,要不我給您找個帕子咬着?”
不是她看不起這位武神,實在是這個藥粉威名遠揚,給濯水養的兔子包紮時,最能忍的兔子都忍不住滋哇亂叫,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大男人。
雖然大家都是活了幾百上千年的神仙,什麼男女大防仿若一記空談,可倘若再被濯水聽見……蓮玉挂上一抹尴尬的笑,盯着他不說話了。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神君極好說話,也并沒有考究蓮玉話中到底有沒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答應了蓮玉的要求:“那就麻煩蓮玉上神了。”
蓮玉從衣櫃裡随便摸了條帕子出來,反正都不是她繡的,哪條也無所謂了。
提起女紅,蓮玉在九重天上還有段往事,其實她初上天庭并未直接去了膳房,那時的司吏仙籍官看她人長得機靈,又有一雙纖細柔荑,便将她安排去了織女的錦繡樓。
結果可想而知,蓮玉還沒修煉好如何操控針線的法術,織女率先敗下陣來,将她退回仙籍官處,求他給蓮玉換個地方。
她捏着淺碧色絲帕的一角遞給褚庭,褚庭接過後将其團成一團,咬在齒間。
藥粉落下,連她自己都做好了假裝聽不見的準備,可除了喘息重了幾分,這位神君竟一聲不吭,蓮玉暗暗贊歎,不愧是褚庭神君手下的兵将,果然非同凡響。
“好了。”蓮玉擡起眼看向他,眼底透着欽佩。
褚庭被她無意的灼灼目光盯得口幹,喉結上下滑動,暗暗咬住牙,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口中的絲帕沾染了涎液,淺碧色絲帕上有幾塊深色的水漬,他将其團成一團握在手中:“沾了污穢之物,不好再還給蓮玉上神,晏和改日賠您一塊可好?”
“好,您今晚就躺這兒吧,别亂動了,要不然傷口會裂開。”傷口包紮好後,蓮玉緊繃了一晚上的那根弦驟然斷了,瞌睡蟲争先恐後蠶食着她的理智。
她打了個哈欠,便将這件事翻篇了,若不是看别的仙姬都有絲帕,她才懶得去大荒鬼市上買這玩意兒呢。一塊下品靈石能買十條,不稀罕,又不怎麼值錢。
“對了!”走向矮塌的蓮玉忽然折返,從圓桌上取來一樣東西:“晏和神君,您說要吃的杏仁牛乳酥酪,您還吃嗎?”
褚庭愣怔地看她端着碗走近,酥酪香甜的氣息霸道地鑽進鼻腔,強硬地将他的思緒扯回那座朱甍碧瓦、玉砌雕闌的宮殿。
乳白色的酥酪正中央點綴一粒枸杞,就在他眼前晃悠着,顫顫巍巍……
“神君?”
他回過神:“吃,麻煩蓮玉上神了。”
蓮玉松了口氣,她都吃了三碗了,這碗真真是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