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女走後,褚庭緩步行至一茶攤前大馬金刀地坐下,毫不收斂的周身氣度,再加上一身絕非凡品的衣裳,即便帶着個木頭面具,也引得鬼市諸人頻頻側目。
掌櫃立馬快步湊到其身前,彎腰弓背拿衣袖蹭幹淨桌子,殷勤道:“這位郎君要喝些什麼?我這兒雖沒有什麼青山雲霧一類的稀罕茶葉,雪翠、青茗可都是上品!”
“水。”
“水?”掌櫃愣了愣。
又一顆上品靈石扔出,砸得茶攤掌櫃眼冒錢光。小厮看着桌上那顆流光溢彩的靈石,撓着後腦勺,恍惚道:“掌櫃的,咱們這水花不了這麼多靈石。”
“你個腦袋長屁股上的蠢東西!趕緊給我滾遠點!”掌櫃回過神來一腳踹在小厮腿彎,小厮吃痛地嚎叫一聲,不等他張口反駁,掌櫃緊接着一記眼刀甩了出去,恨不得生生剜下他一塊肉,小厮隻得讪讪住口。
掌櫃忙不疊倒了一碗熱水端到桌上,臉上堆着笑:“郎君慢用,有吩咐您盡管交代。”又将隔壁酒肆的琵琶女招呼了過來。
水冒着熱氣,用的也不是粗陶碗,而是掌櫃珍藏的青瓷杯,熱氣蒸騰又漸漸消散。小厮時不時瞄一眼,杯中水是一點也沒動,不禁撇撇嘴,真是怪人,錢多的沒地方使。
褚庭和着樂曲食指輕扣桌案,甚至都不願意去碰觸那盞青瓷茶盞。
另一手輕搖折扇,看似沉醉在琵琶女的琴聲中,判官面具後的狠戾視線卻始終黏在不遠處堪稱焦頭爛額的二人身上。
七彩霓羅乃是蜘蛛一族的絕密手藝,亦不是每位蛛女都有資格學習,其中選拔艱難,即便是外人也知曉幾分。
天帝壽辰将近,若是為了尋常器物,二人不必舍近求遠來什麼大荒鬼市尋覓。
除非有什麼不得不來的理由。
二人轉身的一瞬他收回視線,派人盯了悅椿那麼久,倘若連這點消息都打聽不出,不如将曜辰神君府上養的吃幹飯的閑人盡數扔去幽冥血海。
另一頭,蓮玉話本已經買好,又跟着悅椿在大荒鬼市裡晃悠了快一個時辰,聽聞上一家蛛女無緣無故不賣他們,其餘攤販亦不肯松口。
是以日頭西斜,大荒鬼市人影寥寥,兩人都沒能再找到第二家賣七彩霓羅的布攤。
無奈之下,二人隻能折返回第一家布攤,那位橫眉冷眼的蛛女一掃見他們倆,便一幅收拾東西打道回府的派頭。
悅椿雖想不起到底與蛛女有何恩怨,卻不敢耽誤了正事,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将此樁恩怨認下。他苦笑着上前一步,拱手施禮:“小生今日遠道而來,為的就是掌櫃您攤子上這兩匹七彩霓羅,不知哪裡得罪了掌櫃,還請明示。”
蛛女聞言冷笑,惡狠狠的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剮,看得蓮玉渾身不舒坦。
蓮玉縮了縮脖子,迎着周遭不懷好意的目光,忍不住開口打圓場:“掌櫃的,冤有頭債有主,您有不滿找他便是,更何況開門迎客,您何必遷怒他人,不如做了我的生意?”
蛛女冷嗤一聲,手中雞毛撣子揮得飛起,二人齊齊後退一步。
“掌櫃的怎麼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蓮玉怒斥。
蛛女啐道:“呸!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倆是一夥的,小娘子年紀輕輕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莫要光看皮相,被那狼心狗肺之人诓騙了。
珠兒我是過來人,好心告誡你一句,您家郎君可不是什麼面善心慈之輩,小心自己成了他人功成名就之際的墊腳石!”
這番話聽得蓮玉直皺眉頭,在天庭待了幾百年,衆仙家彼此起了龃龉也隻是背地裡編排兩句,如此直來直去真刀真槍的嘲諷,倒是許久未曾聽聞了。
三人的口頭官司音量不低,引得周遭商販紛紛放下手中活計、朝他們圍了過來,蓮玉甚至聽着了幾聲噼裡啪啦嗑瓜子的動靜。
“負心漢哎,這位郎君長得倒是老實,看不出來哦。”
“那你少見多怪了,往往是長得老實的背後花花腸子才多呢!”
“樹精怎麼還不來湊熱鬧,這不是現成的話本子嗎?”
鬼市衆人的議論如針紮般刺耳,蓮玉被氣得額角血管突突直跳,憑空生出一股替悅椿讨回公道的行俠仗義之氣來。
“掌櫃的此番話好生無禮,先不提我與這位郎君隻是同僚。再者說了,您言辭中遮遮掩掩,卻又不肯輕饒,不如就将話掰開揉碎講個清楚明白,省的我們受了天大的委屈也無處言明。”
剛抒發完胸中憤懑,尚來不及換口氣,就被人扯了衣袖,她回頭一看,悅椿一張臉早已漲成了豬肝紫。
“蓮玉,莫要講了。”悅椿湊到她身旁,極小聲耳語道:“我想起是怎麼一回事了,咱們快走吧,不買了。”
千年前的恩怨被人提起,悅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再者說了,此事本就是他理虧在先。
他師父仙緣不深,又是個不肯認命的犟脾氣,眼看陽壽将盡,他吩咐門内弟子抓來了方圓幾百裡的妖獸替他積累功德續命,連那剛出生眼睛沒睜開的狐狸崽子都不肯放過,悅椿也是助纣為虐的其中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