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七載莊到草原腹地行了三日路,除了昌奎馬上的貨物以外,大部分吃食都被消耗一空,我們這一路行來,偶爾能見着些斑斑血迹,可大多數時候都是無邊無際的荒原,仿佛這個世界隻有我們幾人要走到地老天荒似的。
行至山道湖,我們才算終于有了休整的機會。
景和習慣用紅纓槍,可這一路紅纓槍過于顯眼,她腰間改配一把五節連環槍,手上握着短刀,哪怕在補給水源的時候眸光也敏銳地仿若在野外喝水的虎豹,時刻警惕而小心。
“卓别巴瓦部時常在此處出沒,今年的雪下得太大,薩裡仁部很可能尚且沒有離去,還與卓别巴瓦保持着聯合。”她淡聲提醒道:“若是在此刻久留,很有可能會直面兩部之人。”
我點點頭,表示知曉。
“今日到此處暫歇一晚。”
景和有些困惑地望向我,“你是不是不知道草原人的惡劣兇殘?”
“我知道啊”,我将手中的水遞給她,“可我等的就是他們自己找到我們。”
“我有一份禮物要獻給他們。”
景和:“什麼禮物。”
我看向她,笑了:“暫時保密。”
于是景和也不再多問。
她是個極其執拗的人,不善言辭,卻很聽話。
塢釋哲罕讓她跟着我做向導,她便乖乖跟着,塢釋哲罕讓她路上聽我的話,那她哪怕困惑也不會違背我的命令。
路上我問她:“你不怕我帶着你走向死亡嗎?”
她也隻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人生來就要死亡,我願意将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十八鎮。”
她似乎不為十八鎮的同齡人接受喜愛,也不善于表達與交際,她和袅袅一般是一柄鋒利的劍,卻始終平淡而冷漠。
昌奎在原地搭起簡易的谷包供我們暫且進去避個風。
謝明阚在地宮裡尋了點簡易的吃食做了幾個面餅,算是一路以來最後的一點儲備糧,再往後大概不得不靠打冬日裡難覓蹤迹的動物充饑了。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們沒有被卓别巴瓦部的人發現,若是被發現了,那大概能吃頓好的。
謝明阚的身份是個秘密,實際上在審室中,除了我與宋百靈,其他人的審室都被放了大水,随便問幾個問題便被放了出來。
迄今為止,謝明阚在景和心底的印象依舊是謝公子,與我交好。
她時不時地将眸光掃過謝明阚,似乎想說點什麼,又不好言明。
等她坐到我身旁的功夫,點燃的一小團火燒了壺熱水,我掏出兩個小碗,将面餅與水攪勻,遞給她一碗,“你是有什麼想說的嗎?”
“那位謝公子是你的——呃”,她突然卡了下殼,似乎有些不知道怎麼形容她想到的東西,“是你的情人嗎?”
我端碗的手一頓,“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看他的目光很露骨,他對你的态度也很縱容,在我們這裡用這樣的目光看人,是想将他搶回家的意思。”
我沒忍住笑出聲來,一旁的謝明阚聽了半晌,無奈搖頭。
他剛想說什麼解釋一二,我眸光掃過他,笑着問景和:“是這樣的目光嗎?”
景和繃着臉點頭。
看她的意思,大概我如果說是情人,她說不準會将謝明阚五花大綁到我的床塌上,為我提供方便。
“景和”,我彎了彎眉眼,促狹道:“這不是想将人搶回家的露骨,這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感興趣時想将他看透的目光。”
謝明阚拿碗的指節微緊,随即坦然自若擡起頭來,沖我們笑道:“阚倒是不知曉公主還對我有哪裡不明白的。”
“我明明裡裡外外,過去現在都被您看了個幹幹淨淨。”
謝明阚說的裡裡外外顯然是他表面的僞裝到内心真實的性情,可景和不知道,不止不知道,還很會聯想,立時看我們倆的目光就變了,露出一股果然如此你們别想騙人的神情來。
我托着腮似笑非笑看向謝明阚。
他讀懂了景和的表情,耳根有些發紅,卻強行鎮靜,溫聲道:“景和姑娘,你不要亂想。”
景和卻淡聲反駁道:“你們中原人想要一個人都要含蓄小心,我是很看不慣的。”
謝明阚:……
算了,毀滅吧。
我在一旁笑得肩膀聳動,沒忍住問道:“景和有喜歡的人?”
景和理所當然道:“有啊,我喜歡孟於。”
這種時候哪怕是代菀和昌奎的目光都投了過來,他們可沒有忘記進地宮那日,景和一杆紅纓槍是如何抵着宋百靈和孟於的脖子,壓他們上車的。
要說她有多喜歡孟於,還真沒人看得出來。
代菀問道:“你若喜愛一個人,難道在規則之下也不會給予半點偏愛嗎?”
“規則之下,我那日給了公主和你們偏心,若不然你們也不會這樣輕易進城”,景和淡淡提醒道,“可若要我因為喜愛一個人,而對他放棄原則與鐵律,那是不可能的。”
我聞言與謝明阚對視一眼。
我扯了扯唇角,眼底的笑意散去些,最終隻隔空舉起碗沖他敬了敬。
他半垂着眸子,也沖我一笑,回了我的禮。
我們都知道對方在表達什麼意思。
——我們覺得景和說得對。
喜愛終歸越不過野心與鐵律,利益與得失。
我如此,他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