芰荷的淩晨四點。外頭有風,但并不大,隻是空氣依舊潮冷,光秃的枝頭上挂着兩個粉色的塑料袋在膨脹又緊縮。
柳簾走至院外門口,點了根煙,回撥電話。
現下柳簾經營經紀公司,手下帶着八個大經紀人,加上法務組、執行經理、司機、藝人助理以及底下明星将近百人,算是不小的規模。年紀不大的女人管經紀公司,靠着秦沁和秦明澈的人脈關系,也算是得心應手。
現在秦老爺子病重,秦沁一個幹漫畫的自然說不上話。
又跟秦明澈掰了,其實也是他單方面惱怒,若是答應做朋友,她也何樂不為。
濃烈的一口煙嗆得她肺部不行,卻有充盈的解脫。
幹這行,沒有煙和咖啡是沒法續命的。
“怎麼說?”
“姐姐,好了,導演組那邊告訴我們,四點去片場集合。”那邊經紀助理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應該在穿衣服。
柳簾淡淡地“嗯”一聲。
秦明澈要比想象中還要守信用。
她挂斷電話,将煙淹滅,迎着風,将頭發甩至耳後。
-
日子往春天滑去。芰荷的冬季長,過去驚蟄,降了一次極為冷的雨,沒人敢穿春衣。年後大家重鎮旗鼓,她反而在經曆各大晚會活動後有點喘息的機會,在公司的遊走間,轉而跟劇組看看。
“停!”林采森在顯示器後擡頭,直接把喇叭摔在地上,“要跟你說幾次,掉進水裡怎麼滾,因為你,全劇組都等着。”
現下是一部跟線媒聯名的女性奮鬥年代劇,當選女主角何筝是柳簾旗下的藝人,長相秀氣松弛,柳簾極為看好她。
何筝是個新人,哪經得起罵,披着毛巾,不停地鞠躬道歉。
柳簾走至跟前,笑着跟林采森打招呼:“林導,好久不見。”
“幸會啊,以為上次咱們這一鬧,生分了。”林采森也不過年近四十,滑頭得很。
柳簾笑而不語,道:“林導結束後,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他佯裝看看時間,露出可惜的神采:“真不巧了,今天這落水戲必須得拍好。”
柳簾挑眉,笑着做出請便的手勢。
這一拍拍了将近兩個鐘頭。
何筝在水裡翻來覆去地跳,後面臉都發青了,才作罷。
-
“如果他要是選第一條,我鐵定殺了他。”經紀助理小李拿過熱飲遞給何筝,給她吹頭發。
何筝不懂成年人之間的事,垂着眼皮低落:“都怪我,要不是我跟你們說林導欺負我,簾姐也不會去甩了導演一巴掌。”
“惡心的話,我不想回憶第二遍。”女孩在那方面總是格外團結。
該說不說,旗下還有兩個小姑娘在飾演小角色,但也受到不成程度的格外對待。
柳簾坐在轉椅上,一言不發地喝着咖啡。
他們工作室有個特點:一不爽了直接幹,外人都笑談有其主,必有其仆。
柳簾确實放縱她們。
小李氣急:“要是能換導演就好了!”
柳簾擡眼。
霎時間,門被推開,一陣穿堂風吹在她的身上。
陳靜囡站在門口。
她才二十七歲,清冷挂相,但不驚豔,已經開始有演媽的迹象。所以柳簾在二十五歲那年轉行了,再美的女明星花期很短,能賺得大把資産的時期最多三十五歲左右,柳簾過夠了苦日子,實在不喜歡看着金錢越來越少。
不是一個團隊,平時不過點頭之交。
小李當即換上笑臉:“我們在開玩笑呢,陳姐别當真。”
她瞥了一眼桌面的煙盒,點燃,打火機扔在桌面上:“我還當真了。”
小李先看向柳簾。
柳簾平靜地看着她,方要開口,陳靜囡吐了一口煙,坐下:“我們把導演換了怎麼樣。”
哪能這麼容易。
一般情況,合同簽訂後,制片人更換導演同樣會支付違約金,而且說句難聽的,導演組是制片人一路子上的,極少有解聘導演這說。
柳簾看了一眼小李:“你們收拾好回去吧。”
小李現在巴不得走。
大佬之間的秘密,底層人員知道秘密如同孩子懷揣着金子,連覺也睡不着。
等何筝和小李走後,空氣陷入沉默之中。
柳簾不言語,等着陳靜囡一直把香煙吸完,給她時間思考。
兩分鐘後,她掐滅煙,從口袋裡掏出錄音筆,丢至桌面上。
柳簾拿過去,點開。
“跟我吧。”是林采森的聲音,還有女孩的哭泣,“你要演什麼都可以跟我說,我不會虧你的。”
陳靜囡蹙眉:“關了,煩。”
柳簾無辜地抿嘴,勸慰她:“老同學,我一直以為你和林導是真愛。”
“神TM狗屁真愛。”陳靜囡嗤笑,“又矮又老又醜,有的男的有了點地位,都忘了憑什麼跟他。”
柳簾聽得不由一笑,錄音筆輕輕捶打着手心。
“這東西你想怎麼處理,看你。”陳靜囡起身,撣開胳膊上的煙灰。
柳簾擡眼,不作聲。
陳靜囡最後道:“反正你手裡的明星要想在這個劇組會不會好好過,也看你了。”
-
回家時,僅七點。
秦沁正在秦老爺子宅子裡吃晚飯,出來送鑰匙。
柳簾接過後,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秦宅:“從明天開始,自己住可以了吧。”
此時,工人們正在外面加點掃塵土,早晚一次,是為秦明澈婚禮做準備。
秦沁扭頭看去,道:“感覺爺爺好不了,嬸嬸說沖沖喜,說不定好了。”
久病兩月,秦沁已經從最初的驚吓中轉而一種傷逝的色彩,歎息着說:“嫂嫂說,也不能等了,聽那個意思,好像方梨懷孕了。”
懷孕?
柳簾問:“幾個月了。”
“一個月呢,沒坐穩,沒聲張呢。”
柳簾輕微眯眼,把鑰匙放入口袋,發出“咔嗒”聲。
她下意識再去摸摸錄音筆有無損壞。
秦沁嘿嘿一笑,牽着她的手腕,在掌心裡放至了一枚金色麥穗胸針。
“送你,從五叔身上搜刮來的。”
“五叔?”
柳簾指尖捏着胸針的末端,在晦暗的光裡去看。
細碎的麥卻如流星飛逝在她眼裡閃光。
他也在。
-
接到副卡打來電話時,秦沛文正在跟幾位伴郎和伴娘對流程。
遊戲鬧騰後,哄笑一團,氣氛活躍時,有提議抱着伴娘做深蹲的。
推選的伴娘沈清性情溫和,伴郎先後抱着蹲兩個之後都說不行,最終推選到秦沛文這裡。
“五叔,抱一個!抱一個!”有人起哄。
沈清頃刻之間面色绯紅,站在原地。
秦沛文恍然。
小孩搞這麼多熱身是沖着他來的。
他倒也無所謂。
“過來。”秦沛文說。
沈清紅着臉,慢慢地移動到他跟前。
男人伸手,環住她的背,能感受到指尖的溫熱。
一時間她不知所措,手也不知搭在哪裡,身體渾身僵硬。
秦沛文輕笑,問:“你緊張嗎?”
沈清的心要跳出來,結結巴巴說了幾個字:“我,我因為……”
手機響了。
秦沛文松開手,說句抱歉,向門外走去。
身後小姑娘們湊在一起在叽叽喳喳小聲說着,可能在聊着如何攻克男人的無聊話題。
他走至門口,垂眼點煙,看着屏幕上亮着副卡的芰荷當地号碼。
陳臣的手機号塞入卡裡一直沒響起,但亮起那刻,肯定是她。
外面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雨落至地面,朦胧不清,冷得不徹骨,卻也是不徹底的春天。
屏幕熄滅一次。
又亮起。
秦沛文不疾不徐地接起,一道像黃雀鳥啼鳴的音調先刺激他的耳膜—
“先生,救命呀,我又要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