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頭一回知道雞皮疙瘩驟起原來是這麼個感覺。
可她也不會聽對方的,她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冷靜了,不顧對方勸阻扭過臉一看。
已經有點爛的一顆腦袋,松松垮垮地歪在一具女屍上,身上還有數不清的刀痕,像是屍塊兒拼湊起來,卻用山月那蹩腳的針線縫好的一具屍體,嘴唇不動,裡面卻說出話。
山月認得這具屍體:“六姑娘?”
“我不是六姑娘哦……不過這身子是六姑娘的。”
“你上她的身,你是什麼妖怪?”山月橫過斧頭架在女屍脖子上。
“是六姑娘……召我來此。好姑娘,我不害你,孫老爺廟裡我聽着你說話,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我也是來殺孫老爺的,偏他吃了香火就不露面了,我隻好在外面遊蕩。”
對方正和山月說話的時候,下面一團亂,沒個做主的人,正在互相争執着說話,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争不出個子醜寅卯。
披着六姑娘屍體的這女人溫聲介紹,哪怕女屍沒張嘴,聲音也從腐爛的嘴縫裡往外吐:“我呀,和孫老爺是一樣的。”
看山月的斧頭就要砍下來,對方連忙說:“你砍了我,也不過是把這具屍體弄得更糟污,我還是能拼起來的呀,我說了,是六姑娘召我來此的。”
“怎麼一回事?”
“你别急……你身上有遠古大神的庇佑,我奈何不得你……看你什麼也不知道,我便與你說得仔細一些,我呢,在别處也是受香火的地方小神……多年前的多年前,是很久很久了,我也是人,後來成了當地的神,就保護一方百姓,也被他們供養。孫老爺呢,也是這樣的神……但世道不同啦,有些東西,我和你說了,你也無法領會,或者無法聽見,我便不多說了,隻挑你能聽的說。”
女屍留意着下面的動靜,随手一指,騷亂中又一個人一屁股坐下,又是引了更大的騷動。
“你剛剛說的,我大概能聽見,你說我有古神庇佑,又說你是别地方受香火的神,有的話你說了我也聽不見,或許是你們神的話語,這個我明白……我也說過這樣的話,明明張了嘴說了好幾遍,可我的朋友就是無法聽見,好像我根本沒說似的。”
縱有許多疑問,山月也咽進肚子裡。
女屍繼續道:“就像孫老爺叫孫老爺一樣,我呢,你可叫我閨中仙……我的地方,在離這兒很遠很遠,要離了望壘頭山,離了你們鎮上說不定才能到我的地界……呵呵,說多了。我們這樣的神,因着做人的時候有些際遇,成了神,能做的事情便不同……比如說孫老爺吧,他就能庇佑你們的糧食不受蟲害鼠害,越信他,就越能糧食豐足……我呢,卻不是這樣,我是閨中仙,自然是庇護閨中女兒,出嫁了,便不歸我管,她們願意信我,但我卻無法幫她們……而且,我管的事極其微小,我隻管不出嫁的姑娘的婚嫁事。”
“好奇怪,既然你管不出嫁的姑娘,又管人家的婚嫁,你到底是管什麼的?”
“是呢,所以才說是很微小的……啊,便比如說你山月吧,好姑娘,你是未出嫁的,若在我們那裡,我便一直看着你,若你打定主意不出嫁,這事便歸我管了,若有人強迫你出嫁,便來尋我庇佑。你越信我,我越能為你成就這事……譬如,我猜測,你娘或許給你許了一門婚事,你不肯嫁,你信我,這婚嫁的事便能從你身上奇妙地挪去……但你嫁了孫老爺,這就牽涉到另一個神,你再虔誠信我,我也不能幫你了……”
“喔,那六姑娘?”
“聰明孩子……六姑娘,不知從何處知道了我這麼個怪神,便日日夜夜向我祈求,即便離得遠,因她虔誠,我的意識便也可伸過來。可我無法為她成就……這時候,好姑娘,你做了件好事。孫老爺的力量分了四瓣兒,我也聽了個來龍去脈……五牛村的人不信他,兩岸村的人死絕了,他力量就沒了一半。而我卻感覺這孫老爺的力量比一半還要少,原來是你又殺了一瓣兒,如此,我也能大膽現身,去殺那最後一部分。”
山月咋舌:“诶,可五牛村和兩岸村的,不是因忤逆孫老爺才——”
說到一半,山月卻更相信這閨中仙的說法,不然自己怎能輕易劈砍了一個神?
底下的人收拾好了,決定加快步子往山神廟去,閨中仙豎起手指在山月唇邊,壓低聲音在她耳畔匆匆解釋:“我給了六姑娘啟示,六姑娘便自盡了,我就上了六姑娘的身,替她成就她的願望。”
“她都死了,算什麼願望。”
“我什麼時候說過,六姑娘是替她自己祈求的?”閨中仙頂着六姑娘的屍體面無表情地看過來,話音卻帶着笑,仿佛山月是自己的好友一般,不像個高高在上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