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一把抓住她胳膊。

閨中仙笑道：“好姑娘，你抓這麼緊做什麼？我還有事要告訴你，趕馬村的女人們都信了我，還得感謝你殺了祭頭們……她們發現祭頭們确實回不來了，便暗地裡說着話，都信了我，一齊向我祈求，我的能力便增大了。這要多謝謝你。”

“你……”山月總覺得還有疑惑，便死死抓着屍體不肯撒手。

閨中仙道：“你性情堅韌，又做了這樣的大事，我本要勸你來信我的，沒成想早已有不得了的神捷足先登了，我便來賣個好……世道不同了，就是我這樣的小神也察覺出仿佛有前所未有的變局……若有一日那位大神與你啟示，煩請你與祂說些好話，我或許多條生路。”

山月不覺松開手，放女屍下去，她還是頭一回和一個神對話呢。

不對，第一個，該不會是那半人半鹿的神明娘娘吧？

閨中仙說的話太多，山月還沒咽下去，隻知道閨中仙眼下不是她的敵人，還要去砍殺了那個自己看不見的，趕馬村的孫老爺，便目送着女屍踉跄着跟在趕馬村一行人後面，往山神廟去了。

她遠遠看着山神廟，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不多時，裡面便傳來巨大的哭嚎聲，随即便歸于寂靜。

六姑娘的屍體從裡面走出來，身上已然被撕扯得像個被狗啃了的馍馍，往山月藏身的角落望了一眼，揚聲說了很長很長的話：

“好姑娘，煩請替我這虔誠的信徒收個屍……将她送回趕馬村去，那裡已然沒有成年男人了，多半是我的信徒。

“我不白叫你跑一趟，便再告訴你些事：神明隕落了，許多神都像我這樣行走人世間，不要輕易離開這望壘頭山的地界，還有許多神都瘋了……還有，山頭的野果也不要再亂吃，人間草木也變得污穢了……往後，人人相食，祈求神，神也無暇自顧，便會抓緊人的祈願香火。

“往後，像這樣叫人送死的神還多的是……千萬小心，别以為你的斧頭便能勝過一切，沾染污穢的，不隻是我們這樣的小神……還有，若你意識到庇佑你的那個神瘋了，便想辦法投靠沒有瘋的神……還有……

“我閨中仙如今沒有瘋，我說的話是可信的，你若聽得見，能領會，便一定記得。好姑娘，不要留在趕馬村，虔信一個神的地方是可怖的……我竟然說這樣的話……仿佛我還未成神的時候……姑娘啊，你要記得，我閨中仙曾經是有姓名的活人，千年前……”

閨中仙還要說什麼，那具殘破的屍體已然經受不住，徹底倒下，像摔碎了的陶罐，散落成一團。

“閨中仙？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我并不聰明，我已有很多煩心的事了……”山月試探着走近，隻看見山神廟中堆滿了男人們的屍體，所有人都靜默地坐着，一個坐在另一個的肩膀上，頭上，堆成巨大的人形，就那麼坐着，所有人都死了。而山神廟中堆滿了香爐，銅像，祭台，破布，神龛，仿佛所有的山神廟都合而為一。

山月握緊斧子，在已經倒下的神像上劈砍了一下，仿佛她也對殺死山神這事有功。

她背着手看看閨中仙的傑作，猶豫一會兒，跑出山神廟對着空曠的山林喊：“賊丫頭！來扒衣服啦！”

她要從死人身上把衣服取了，如今再看屍體，她已然有點麻木。

把閨中仙堆起來的屍堆推散了，她扯着屍體掰斷發硬的胳膊，腳踩扁塌的屁股，把一件一件衣服扯下來堆放在一邊。

扯了五六件後，賊丫頭提着弓箭出現在山神廟門口，山月剛想招招手和賊丫頭分贓，卻看見賊丫頭的眼睛陡然裂開，裂為兩對一金一黑的，瞳仁分散的眼睛。

“神明娘娘。”山月不由得站直了，她想起閨中仙說的遠古大神庇護的話，慢慢靠近了正在變得格外詭異的賊丫頭，輕輕蹲下，把一隻膝蓋跪下去，還沒跪下另一個，對方垂下頭，漠然地注視她。

對方很悲傷。

山月得了戰利品的喜悅登時變為泡影，她難受地直起身來：“神明娘娘……可活人要活的呀，他們不是我殺的，可我也承認我想殺他們，他們把女人送上來，他們是生命，那被送上來當新娘的不是生命嗎？”

山月不知為何，她仿佛能和神明娘娘共用一個情緒，她能明白神明在為生命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