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二虎扶着肚子又喘又叫,旁邊的小子也是頭一回給男人接生,慌亂得不知道把手擱在哪裡。
山二虎一把拽住這小夥子的胳膊哭叫道:“張婆子呢!快請張婆子來!”
外頭傳來句壓低的怒吼:“已經去請了!婆娘們生娃也沒有你這麼叫嚷的!”
山大虎籠着袖子,陰雲密布的臉上不自覺地發着抖,然而祭頭還在暗室裡審問木連春,村裡做主的就是他,他不能慌亂,遣了個小子去請接生的張婆子來,村裡的女人都靠張婆子來接生。
大清早的,山二虎便扶着肚子跑到寡婦趙李門前哭叫着:“你這女人,給我下了什麼咒!疼啊!疼啊!”
年輕人便立即去給山大虎報信,他還在祭頭家裡等着審木連春的結果,聽說山二虎肚子疼,全然沒當回事:“灌上二斤馬尿就好,無事生非的個東西,沒一日叫人省心的。”
“二叔肚子大得很,快要撐破了!不是一般的大!”年輕人在肚子上比劃了個極大的隆包。
這會兒把山二虎挪進了趙李的炕上,山二虎肚子撐得仿佛吞了一塊大圓石頭一般,脫了褲,下身流出膿血。人們和山二虎說他屁股下的樣子,他便哭叫說:“我必定是懷了胎了!羊水破了!”
人們也不知該笑他胡說八道還是該如何,隻見那肚子裡不知什麼東西仿佛是活的一般,隔着肚皮蠕動着,把肚子撐出道道血紋。
山二虎撕着嗓子大叫着疼啊疼,沒人能做些什麼。
院子裡的山大虎忽然對大兒子說:“取刀來。”
又沖二兒子說:“取火把來。”
在火上将刀子烤紅了,山大虎推開門前的小子大踏步地進屋去,屋子裡污穢腥臭遍布,山二虎已然是不行似的,一邊叫一邊從肚子裡擠出膿血,膿血從屁股裡流出來還不夠,反湧到嘴裡,以至于這人說起話來滿嘴的血腥氣……牙齒也都染紅了。
本在猶豫的心立即如石頭般硬了起來,山大虎叫人去打水預備手巾,深吸一口氣:“老二,你這肚子裡懷的東西,恐怕不能叫它平安降落了……事情奇怪得很……你平日裡雖然是個壞種,但到底是我親生的弟弟,若你有什麼心願,這會兒說了,我取了這東西出來,縫了你的肚皮,你保不準還有命可活,要是沒命,我也替你了了心願……”
他不說則已,一說,山二虎劇烈扭動起來,卻動彈不了太多,隻像一條膿腫的蟲兒蠕動着,哭叫道:“大哥,我必定是要生了,你就是割了我的肚皮,肚子裡這活物,也已經活了啊!何不留我一條命!”
“怕你們父子二個一屍兩命……我切了,你還有那麼一條生路。”山大虎正要下刀,外頭便叫嚷着:“張婆子來了!”
山大虎也松了一口氣,忙把老太太迎進來。
老太太也是生平頭一遭給男人接生,聽傳信的小子說話,還吐了人一臉吐沫,說他們自己平日說笑就罷了,還消遣到她頭上,若不是看小子驚恐又大哭的樣子,她才不肯屈尊來。
走了一半,又是追上來三個小子,四人接力,跑着把老太太背來,這才趕上了。
老太太叫山二虎敞開大腿她好細看一番,誰也不知她眯縫的那兩隻老花眼能看清什麼……隻敢肅穆地站成一屋子竹竿,大氣不敢出。山大虎在旁邊道,熱水毛巾剪刀都預備好了,仿佛山二虎真是懷了胎似的。
老太太卻不吭聲,叫人取來兩根筷子,伸進去打量一番,面容青紫,叫山大虎借一步說話。
不顧山二虎的哭叫,山大虎和老太太去旁屋:“裡頭是個什麼活物?”
“不是甚麼勞什子活物,是肉塊,不成形的肉塊……一分二,二分四,那麼裂開,他是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山大虎面色鐵青:“必定是那病狗肉!”
正說話間,外頭又有個小子傳信說,北邊的老驢頭也要生了!
“他家也有條狗來着……他必定偷摸吃了狗肉,問問他家還有誰吃了狗肉!快去!再問問别家,三日内吃了狗肉的,不管肚子是不是大了,都送到這兒來!”
正安排着,張婆子道:“那裡頭的東西不祥啊,祭頭,你們沒問過孫老爺的意思?是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孫老爺?”
山大虎對張婆子拱手道:“張嬸子,我弟弟的事,勞煩你,哪怕不是個什麼胎,看能不能生出來,我們看看是什麼物什……要是實在不成,我也隻能切了他的肚子,給他個解脫,再這麼下去……怕要肚子炸破,濺滿屋子的血肉了。”
張婆子想說男女骨頭不同,這屁股哪裡能和産道相比,但細想女人生子産道也是撕裂的,大不了把屁股豁開兩道口子。
于是便對山大虎道:“祭頭,我雖然給村裡的女人們接生有些門道,用在男人身上怕是不頂用,什麼法子我都試試,若不成……”
“也絕不怪您,隻是要看他不成了,便喊我一聲,給他個痛快。”
張婆子便叫人去取來燈油,用油潤着,又使了擀面杵又捅又搗,既然裡面不是嬰孩,她也不客氣,看那東西大得驚人,始終不肯出來,一橫心,便叫人取了尖刀,在屁股上劃了個口。
山二虎已然出氣多進氣少,臉頰灰白地塗着血沫,歪臉任由張婆子指揮着小子們動手。
然而見了血,幾個小夥子都有點害怕,張婆子便貓腰伸手掏進肚子裡,上炕踩了山二虎的一隻腳,拔蘿蔔似的往外揪那一團肉塊。
一個有眼力的小子連忙在旁邊扶着張婆子,以免用力太大閃着,眼睛卻不敢往山二虎那裡看,默默夾緊屁股。
一陣黏糊啪叽的聲音後,張婆子往後一個趔趄,松了手不說話,叫山大虎進來。
那東西是一團不成形的肉塊,肉塊裡生着七八隻大小各異的眼睛,還有些零碎的雜毛無規律地在皮肉裡撲閃着。肉塊另一頭,仿佛真是臍帶一般緊緊連在山二虎體内,然而那連接的肉帶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還是張婆子拿了剪刀來,當着山大虎的面,得了準許後一剪刀切了下去,迸射出源源不斷的膿血。
張婆子連忙洗臉洗手,好半晌不說話,拉了山大虎的手叫他去摸那肉塊:“沒心跳,肉裡鑲着骨頭末……快去叫祭頭來吧,這不是人的事。”
山大虎親自去找祭頭,祭頭正坐在院子裡,兩眼虛空地耷拉着雙手,雙手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