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說話,隻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遞過一塊幹淨的帕子。
緒和沒接,隻是紅着眼睛看他。
看着看着,他冰璃色眼睛裡顯出憐惜,她看到這抹憐惜後再也抑制不住了,然後沖上去,抱住了他。
緒和的眼淚浸濕了賀見淵胸前的衣料。他身體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來,手掌輕輕撫過她散亂的發絲。
他身上有一種青竹香,在這充滿腐臭與藥味兒的醫館,顯得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沒事的……你已經很努力了。”
“你已經很努力了。"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像是怕驚擾了夜色的靜谧。
“我懂些醫理。"賀見淵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遞到她面前,“讓我幫你。"
緒和擡起淚眼,看到他冰璃色的眼眸裡映着搖曳的燭火,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她忽然意識到——這幾日他恐怕也未曾安眠。
“不必,你看着也……”
“側間有張矮榻。"他打斷她的話,語氣平靜:“我陪你研究醫書,側間足夠我歇腳了。”
當夜,賀見淵真的留了下來。
緒和伏案翻閱醫書時,總能感覺到不遠處那道安靜的身影。他時而提筆記錄,時而蹙眉沉思,修長的手指在泛黃的紙頁間穿梭,偶爾會遞來一杯溫度剛好的藥茶。
天亮時分,緒和困得伏在案上小憩。朦胧中感覺有人為她披了件外袍,衣料上帶着熟悉的青竹氣息。她下意識抓住那隻正要收回的手,含糊地嘟囔了句什麼。
“嗯?”賀見淵俯身湊近。
“……手好涼。”她半夢半醒地嘟囔着,将他的手掌攏在自己溫熱的掌心。
賀見淵僵在原地。少女的指尖因連日搗藥而生出薄繭。他冰璃色的眼眸微微閃動,最終卻沒有抽回手。
中午,當陸照臨推開醫館大門時,緒和整一個人在看醫書。
“聖女!!”陸照臨的聲音驚得緒和手一抖,她擡頭,隻看見少年一身玄衣,大步走來。
走到跟前,将食盒放在案上,“我帶了雞湯來,你喝點雞湯,你瘦了。”
食盒打開的瞬間,濃郁的香氣彌漫開來。緒和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未進熱食,胃裡頓時傳來抗議的聲響。
緒和拿出雞湯,歡喜道:“要麼我們一起喝吧!”
陸照臨眼神像是非常嫌棄的樣子,說不要,你自己一個人喝吧。
他低聲道:“昭陽帝傳信來,現在玄照瘟疫肆虐,為保證我們的安全。如果實在沒有辦法……直接回國便可。”
“查不到線索就回去。”陸照臨看着她因忙碌而青紫的眼睛:“性命要緊。”
賀見淵剛到門口打算進去給緒和送使館的一些醫術,隻聽到二人的聲音。于是神色不變,默默退開,走到醫館的院子裡,給兩人留出空間。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緒和搖頭,目光掃過窗外擡屍的隊伍,“我不能走。”
陸照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現在每天死多少人嗎?三四百!!連太醫都……”
“就是因為死了那麼多人……所以才更需要我找出辦法,去解決瘟疫。”緒和慢慢抽回手,睫毛低垂。
他眉頭皺起,仿佛完全不能理解緒和現在的行為舉止。
“你……明明做太陽聖女隻是為了調查玄照大旱原因吧?你現在在這幹什麼??”
屋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許久,她嗫嚅地說:“這麼多人,我不能看着他們死在我面前……”
“你瘋了?不是昭陽的人你救什麼??”
緒和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陸照臨突然仿佛是感受到外頭有人,踏出去幾步,目光釘在外面院子裡的賀見淵身上。然後直接凜眉一皺,也下去了。緒和隻以為他是生氣,便在屋子裡一個人好像不是很有滋味地咂着雞湯,一口一口,頗為珍惜。
“我當時誰呢,太虛國大祭司??倒是清閑,跑來玄照當起藥童了?”
賀見淵頭也不回:“作為使者,幫助玄照也是職責所在。”
他挑釁地看着賀見淵:“你剛才說職責?”陸照臨的聲音陡然拔高,“十五年前玄照邊境的屠殺,也是你的職責?”
賀見淵手微微一頓。
他冰璃色的眼眸平靜無波:“昭陽邊軍越界三十裡,在先。”
“放屁!”陸照臨暴喝一聲,霜北鬥劍鞘重重砸在地上,“我祖父一生忠義,豈容你污蔑!”
陸照臨瞬間如離弦之箭沖向賀見淵!
賀見淵側身避過直取咽喉的一掌,反手扣住陸照臨手腕。
陸照臨一個翻身躍出門外,賀見淵白袍一閃緊随其後,在院中纏鬥十餘回合。
這是純粹的身體較量——陸照臨的拳剛猛淩厲,賀見淵的身法卻柔中帶剛。每當霜北鬥将要擊中要害,總會被那看似輕飄飄的袖擺格開。
“你小小年紀助纣為虐???”陸照臨一個鞭腿掃向賀見淵下盤,“不僅用光術,還用毒??!”
賀見淵騰空躍起,白發劃出銀弧:“我是去過玄照邊境。但沒用毒。”
“狡辯!”陸照臨突然變招,化拳為爪直取心口,“在軍隊前用光術迷惑人心,你心裡可有半分道義所在!!”
賀見淵眼中寒光一閃:“昭陽趁亂奪取太虛三城時,可曾講過道義?到底是哪國不講道義??”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陸照臨,提着霜北鬥便向前劈去,他大罵出聲:
“你在緒和身邊,是不是也别有圖謀!想抓她回太虛???你可真是狼子野心啊!!!”
賀見淵皺眉:
“她在天天白天送藥,晚上熬夜看醫書,你卻絲毫不能理解她,反而在她門前大打出手,你何嘗真正在意過她?”
陸照臨定住了,然後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他眼睛微眯:
“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說我們倆的事情?我不在意?那誰在意?”
賀見淵微微颔首,白色卷發被風微微吹起:
“販水被一個白眉打成那樣,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她早已化作掌下亡魂;
她想去調查大旱原因,你不僅給不了任何幫助,反而是說她做聖女忘了初心;
現在更是完全不去了解她為什麼想要解決這次瘟疫,隻是想要回國避難……”
顯然,即使他隻是聽到了一點,也推測出了他們二人剛才的交談。
他眼裡鋒芒畢現:
“我倒想問問陸小将軍,您心中的道義,就是遇到困難龜縮起來?就是别的國家的人死了就死了,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陸照臨怒極反笑:
“我和她從小同窗,你又算個什麼東西?在這指手畫腳?
我告訴你賀見淵,把你那點龌龊的見不得人的念頭收收好,緒和是我昭陽國的官員,你一個太虛國的在這說些什麼???”
賀見淵看着他,歎了一口氣。
“這就是你理解不了她的地方。國與國之間,區别真的有那麼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