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岑一起身,在座的世家小姐們果然紛紛側目,顧着禮儀不敢直盯着人看,但宋清岑實在樣貌太過出衆,即便穿着普通卻難掩風姿,所以落座後依舊收獲了目光無數。
而此時的蕭時月更關注的是宋清岑旁邊那位五十多歲的男人,他面容看着年紀并不大,卻早生華發已是滿頭花白。這人倒是奇特,穿了一件褪色的舊道袍,依稀還能看到袖口磨損的毛邊,而頭上竟拿了一支狼毫筆做簪。
又見他身處華服錦袍之中卻泰然自若,面上反倒有種不羁傲氣,想必就是傳聞中那位性格有些古怪但學問頗深、從前在應天府書院任教的吳啟吳先生了。
在座有些人看樣子不清楚吳啟的身份,不知道的還以為從哪裡找來的一個破落道士,但一聽謝潇容介紹此人與謝老太傅是故交,頓時明白此人身份必定不凡。而有些像蕭家這幾個兄弟提前就已經得到消息,特意為了吳啟而來的少爺,對他就更為恭敬了,紛紛起身見禮。
謝潇容颔首繼續道:“雖是雅集不算正式,但今日也備了彩頭——石山先生的鶴鹿同春圖,請諸位一見。”
說罷拿出一幅半人高的挂畫,題字章印果真是石山先生真迹,衆人紛紛伸長了脖子看,驚歎不已。
蕭時月原本是不懂這些的,但宋清岑平日喜歡收藏些古籍字畫,她當時為了能多和他說上些話特意去了解學習了許多,雖隻是停留在淺層的鑒賞,但她這個門外漢對石山先生也算久仰大名。
通常不在朝中為官無殷實家底的文人愛以字畫賒賬,所以石山先生流通在民間的字畫不少,題材卻大都是花草魚蝦的小景。鶴鹿同春這種寓意貴重的大景,往往是畫來贈與有身份地位的人。蕭時月坐的位置還算近,眯着眼細細地看能依稀辨認所題字樣,果真是贈予謝家祖上的某位大人物。
謝家數代在朝為官,祖上與石山先生這種後世名滿天下的文人有交情并不意外,從謝老太傅讓孫女辦個詩會都能拿石山先生的畫出來當彩頭看,諸如此類不曾流通于市面上的名家字畫怕是隻多不少。
“蕭小姐也懂畫?”
身邊邱蕙的聲音突然響起,蕭時月回過神來,有些意外邱蕙竟會主動同她搭話。
邱蕙怕她誤會,解釋道:“我沒别的意思,就是見你看得仔細,以為你也喜歡看畫。”
蕭時月謙遜道:“不敢說懂,隻是石山先生的畫實在有名,不懂畫的人也能有所耳聞罷了。”
“蕭小姐謙虛了,石山先生确實有名,但知道他的閨閣小姐卻不多的。”
邱蕙驚訝又驚喜,她一直覺得蕭時月就是那種最典型的草包,對詩詞歌賦書法繪畫一竅不通,今日還真颠覆了對她的印象,不禁忍不住與她多說了兩句。
“石山先生千金難求一張随筆,我也是第一次見如此大幅的真迹。先前有幸見過一幅他的閑雲野鶴圖,那上面的鶴畫得頗有意趣,卻遠不及這一幅鶴鹿同春的鶴精緻。”
蕭時月也驚訝于邱蕙竟會同自己說這麼多話,其實她看畫也就看個熱鬧,哪能真懂什麼名畫鑒賞。反正她現在年紀小,在外又從來是個草包人設,說錯了話也沒人覺得奇怪,便随口胡說道:
“既是野鶴,自然要往潦草些畫。這鶴和鹿湊這麼近早飛了跑了,可見是人養在園子裡的,肯定也精緻些。”
邱蕙聞言一愣,旋即以帕掩面笑起來,蕭時月見她笑也不自覺跟着笑,她能感覺到邱蕙沒有在嘲笑自己不懂,反而與她親近了不少。
蕭時月原本就有意同這幾個小姐交好,便順勢道:“我家二哥從前也收藏過一幅石山先生的畫,是他早年未成名時的練筆,不過勝在題材好,是幅山水圖。蕙姐姐若是有興趣,可随時來府上一觀。”
邱蕙果然感興趣,往蕭時月身邊湊了湊好奇道:“竟是山水圖?石山先生少作風景,倒也是難得。那...改日我定攜禮登門拜訪。”
蕭時月笑道:“蕙姐姐别同我客氣,直接來就是,我也盼着能多與姐姐親近。”
見蕭時月這般熱情,邱蕙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她先前對蕭時月态度實在算不上太好,甚至還過于冷淡了,這對向來家風嚴謹以禮待人的邱蕙來說其實十分不該。如今蕭時月不計前嫌熱情相邀,還直言說希望與她親近,弄得邱蕙愈發愧疚起來。
兩人正聊着,笑聲引起了旁邊沈月遙的注意,便湊過來低聲提醒道:
“喂,你倆聊啥呢?詩會都要開始了。”
公布了今日詩會的規則,謝潇容作為詩會的主持者,自當先行示範一首。謝潇容做詩的水平衆人還是略知一二的,絕不會差,她微微欠身:
“那便以初春的此情此景,為諸位抛磚引玉。”
謝潇容踱步書案前,庭中隔扇外綠竹搖曳,日光斜照在她柔和的側臉,謝潇容隻微微躊躇半響,擡眸間便已有佳句:
“畫屏含霧碧紗溫,竹影移時落墨昏。”
座下衆人略一品味,紛紛啧啧稱奇,吳啟在旁将謝潇容這句詩于口中一滾也欣慰點點頭,看向其他人道:
“即是詩會,這開場的上阕已出,可有公子小姐願作下阕補足此詩啊?”
看樣子吳啟已經着急看在座各位的資質了,蕭時月趕緊看了眼蕭夏冬,這個時候可不是謙虛藏拙的時候。在座各位不乏有才之輩,第一個做詩的不論好壞都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若到後期好詩頻出,即便作得不錯也顯不出太好來了。
蕭夏冬立即接收到蕭時月的眼神,一點頭起身抱拳道:“晚輩願一試。”
吳啟點點頭,蕭夏冬幾乎沒有停頓,出口成詩:
“忽有茶煙化白鶴,飛入半塢桃花雲。”
蕭時月跟着衆人的目光,隻見庭外烹茶的煙霧随風緩緩繞過牆頭,飄進了後院露出的那片桃花枝中,果真如白鶴入桃林,十分浪漫風雅。
人如其詩,是蕭夏冬的風格。蕭時月這個不通文墨的都聽着極好,跟着大家一起贊歎,心裡也覺得與有榮焉,這下看誰還敢說他們蕭家盛産草包!
吳啟多看了蕭夏冬幾眼,笑道:“人長得俊,詩作得也俊。”
蕭夏冬粲然一笑,他與蕭彧珩正相反,最得意的就是他這張臉皮。兩人都是男相裡極盡美麗的類型,多一分像女人,少一分又過于硬朗失了美感。區别是蕭彧珩五官冷硬,組合到一起卻有種陰柔之美。而蕭夏冬線條流暢一筆揮就,天生的多情目、薄情唇,美得輕浮,卻也潇灑。
蕭時月回過神來,自己怎麼又想到蕭彧珩了?她不禁撇撇嘴,蕭彧珩的姿色和她七哥比,還是差遠了些。而且他那萬年不變的一副死人表情,看了就讓人覺得晦氣。
正在心裡罵着他,腦子裡那個人卻具象化起來,就好像出現在了眼前...蕭時月揉了揉眼睛,她沒看錯吧?站在吳啟身邊的那個人...長得怎麼和蕭彧珩一模一樣?
他怎麼可能進到謝家來參加詩會?!
隔扇後緩步走出一個身姿挺拔面色淡然的少年,吳啟笑着招呼他到身邊:
“隻是這下阕美則美矣,有意境卻欠缺了意義...今日老朽倒是帶了名得意的學生,不如讓他也參與進來,與諸位切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