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療室裡一時靜極。
鹿南随手拿起眼前的杯子,花茶早已涼透,純白的茉莉星星點點地漂浮在水面上,洛神花萼紅得張揚,沉在杯底。
她端起杯子,涼茶掠過唇邊,幾朵茉莉随着水波貼上她的唇,她隻淺淺抿了一口便放下,杯底與原木茶幾相觸,發出“笃”的一聲輕響。
“我再怎麼回憶,想破頭,都絕不可能對上人,因為我實際上,根本就不認識這些人!”鹿南緩緩開口道,“我之所以覺得他們臉熟,那是因為——”
午間的陽光穿過紗簾,在鹿南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擡起頭,眼神裡有些許恍惚:“在夢裡,在去老師辦公室的路上,我曾見過他們。”
那個大喊着“年級第一早戀被抓”,一路漂移着進教室的人。
那個滿臉興奮,混在飛奔的人群裡,和她擦肩而過的人。
那個在走廊盡頭,扒着牆,探頭探腦地朝辦公室裡面張望的人。
還有那個,手搭着李瑞浚的肩膀,卻被他一腳踹開的人。
……
那些模糊的面容,在記憶裡逐漸清晰,每一張臉,都漸漸和那幾張嬉笑的臉重合起來,他們圍在李瑞浚的身旁,或站或坐,姿态各異,但嘴角卻揚着同樣的弧度,戲谑地看着她手裡的美工刀,看着她的碎發從空中飄落,帶着令人戰栗的玩味。
“而在這個夢裡,”鹿南閉了閉眼睛,深呼吸幾下,繼續說道,“當時我的書包帶子斷了,拉鍊也撐開了,我清楚地看見張開口的書包裡,最上面是本物理書,封面上寫着……”
她的目光與言昕相接:“八年級上冊。”
她的聲音很輕,言昕卻瞳孔緊縮,臉色微變。
作為鹿南的主治醫生,言昕的内心,此刻掀起了驚濤駭浪。
如果鹿南所說全都為真,言昕深知,如此詳盡且連貫的夢境絕非尋常,每個細節都纖毫畢現,甚至能清晰地看見物理課本的年級标識,更别說,這些夢境還具有邏輯性。
這種程度的夢境具象化,往往是某些嚴重精神障礙的前兆。
而更令人擔憂的是,根據鹿南的描述,她現在甚至還有現實混淆的傾向。
但鹿南的抑郁症,明明沒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而且,依據目前的檢查結果和心理評估,她的狀況,其實一直在持續好轉中。
言昕指尖微微發涼,眼前的狀況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
為什麼?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空氣仿佛凝滞了一般,診療室裡靜得可怕。
言昕略微沉默了一會兒,朝鹿南點點頭:“你繼續說,我都在聽。”
鹿南的筆尖落在【自行車】三個字上,臉上是無法言語的困惑:“夢中,我看見了附中的校門,我甚至在人群裡,看到好幾張熟悉的臉,都是我的高中同學,還有看門的大爺。我明明早就不記得他們的樣子,卻無比清晰地夢見了他們的臉……”
言昕破天荒地打斷道:“附中?”
鹿南回道:“江大附中,我高中是江大附中的,季茗風也是。”
言昕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
鹿南沒有看見,她正全神貫注地在每個圓圈旁标注日期,筆尖在紙面上劃出急促的沙沙聲:“再對應我做夢的時間,言昕姐,你看一下。”
滿滿當當的一張紙,推到言昕面前。
這段時間的夢境,像一個個斷了線的珠子,咕噜噜滾得紙上到處都是。而現在,所有的圓圈都被鹿南用線條串聯了起來。
一目了然,那是一條倒溯的時間線。
言昕接過紙張,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她的目光一行行逡巡,時而停頓,時而快速掠過。
鹿南悄悄擡眼,觀察着她的表情,可她臉色早已恢複如常,看不出任何異樣。
診療室裡隻剩下紙張抖動的輕響。
言昕看得很專注,過了好一會兒,她問道:“你不是三号晚上就開始做夢嗎?前兩天的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