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同學,我找你好久了。”
顧相以轉過身,望着前方嘴上說着好久話的人,緩慢地向自己走來。
他的着裝不是昨日的牛仔風,換上了足以和童泰禾宮相配的王子裝。
通體一身白,宛如在身旁散養着幽靈,憂郁難耐的氣息滲透到周邊的牆壁裡,拴着它們将顔色調淡,他用他的容貌說着,這裡隻有一種顔色能夠出類拔萃。
濃顔系的臉蛋,碰到了顧相以這個視力很好的人兒,随着他每走一步,都化上了一層妝容,直到走到身邊,妝容完成。
顧相以的臉頰微鼓,強忍着不适将口中的嘔吐物咽下去,避免竄味,也為了造成不必要的誤會,捂着嘴巴開口,“你先等我一下,我去趟衛生間。”
要吐。
自己吃完飯還沒有吐。
哪裡方便和人說話。
這并不是必需要做的事情,更不是不吐幹淨胃裡的食物,就展開不了接下來的時間。
他吐與不吐,時間都在走,頂多就是鹹宰想跟自己說的事情會被時間小小地折疊、困住一下,等自己吐完了,事情自然會被時間放出來。
先一步知道、晚一步知道,區别在于自己當下是否痛苦。
秦绯說自以為是的為自己好,反而造就了自己的另一份必須要承擔、躲不過的痛苦。
在他規定的時間過了再去嘔吐,三十分鐘?或者是十五分鐘?再再往小了縮,五分鐘,五分鐘的時間内能消化完食物嗎?消化不完,所以在三十分鐘内能夠消化一點是一點。
隻可能三十分鐘,那呆子不敢一上來就一個小時起步,他怕自己死亡,更怕自己出問題,想要跟随着自己身體的承受力逐步往上推時間。
可在他阻止的三十分鐘内,顧相以的身體裡面在經曆着一場有關于食物地屠殺,那些被自己咽下去的食物,變成了火、刀子、鋸子,以最鋒利的牙齒,恐吓着、吞噬着自己。
顧相以清洗着口腔,他自認為為數不多的壽命幻化成了一條小魚,在人造的海洋裡面遊來遊去。這就是他對于秦绯說的态度。
不管秦绯說在不在自己的身邊,阻攔不阻攔自己吐,都不會給自己帶來一絲的壓力。
顧相以在顧家經曆的一切,讓他被動地接納了秦绯說、不止是秦绯說,任何人給予自己的選擇,但遊在他口中名為壽命的小魚,去留由他決定。
顧相以再三吐掉口中被涮得很幹淨的清水,用毛巾擦掉嘴唇上的水漬後走出去,讓站在門口等待的鹹宰進來。
“我有點口渴,能借你的房間喝一杯水嗎?”
“随意。”這是秦绯說的房間,顧相以不大熟悉他所居住的環境,就算是自己在這裡住過,也是秦绯說忙裡忙外的,有他在,自己自當與這些家具無緣。
幫不到鹹宰,倒是能看着他,讓他随意地喝水,可沒有讓他随意地動房間裡面的東西。
好在,他是個有禮貌的人,隻是讓自己的眼睛動了動,還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冷在了旁邊後,從身旁拿的背包裡面拿出醫藥箱,開口,“你坐在床上,我給你清理一下傷口。”
昨天拒絕了,是顧相以會去醫院,今天既然有人幫自己換藥,就不用自己來回跑了。
顧相以脫掉褲子,比鹹宰說的多出了一個步驟,不僅讓他規規矩矩的話語中多出了意想不到的一筆,更讓他的心間出竅了嫩芽,擋住了視線,禮貌地不看少年的動作。
顧相以把褲子脫了、疊整齊放到腳下的毛毯上,一動就出血的身體早已經成為了習慣,不理它,眼睛盯着鹹宰給自己包紮傷口,問他,“你來找我,隻是為了給我包紮傷口的嗎?”
“不止,我昨天連夜做了護膝,你戴上後就不用擔心磕磕碰碰會讓傷口更嚴重了。”
“我個人是不會做與磕碰有關的行為的,你對我有此舉動,是接下來對我們做的事情會令我們受傷嗎?”
“難道我看上去不像是個沒有什麼目的,隻是想關心你的好人?”鹹宰能想象到眼前的少年對自己這個陌生人地防備,沒有想到的是,他是真得無畏,感覺一個人有問題就将試探擺在明面上,可見這個人很有底氣,偏偏,這一次他想錯了。
顧相以想要的是,“我們或許有合作的餘地。”至于關心,不會想到,在完全不适應現在這個時空生活的顧相以,還按照在顧家的方式生活。
在顧家,無論什麼時候受傷的自己,都有人随時待命,所以,他不奇怪為什麼會有人給自己療傷,隻會陌生看到自己受傷無動于衷的人。
“縱使你說了一口流暢的普通話,掩蓋住了口音,但你無法改變你的身體。”顧相以大膽地說,“你的手指處有不同厚度的繭子,食指、中指、無名指更甚,你在船上、昨天夜裡,我見到你的時候都戴着手套,今天不戴是要開展你們的計劃了嗎?”
“再說下去,我可就把你打暈了。”
這是一句威脅的話,可鹹宰偏偏是笑着說的,直到顧相以開口說:“你從不簡單的地方來,我能不能向你讨要一支不簡單的東西?”時,表情有了嚴肅,“你想殺人?”
“嗯。”顧相以這一聲不同于他以前的語調,本就是在萬人面前自得萬面鏡子的恪守本心音,現在在遇到第一萬一千一百零一個人的時候,自動變為了人形,與那人面對面地正式交流。
“犯法。”鹹宰的一句話,實誠地縮縮減減也就是兩個字,壓不住顧相以語氣中首次有得開心和期盼。因為他說了一直想要做到的,光是想到父親有可能會死,就已經很開心了。
盡管他知道,這是過早得開心,但他不介意,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為在他的心裡,殺死父親是必定要完成的事情,隻是時間早晚。語氣活躍地回應他,“我和他一同死掉,就不犯法了。”
“不能殺人。”
“你殺過人嗎?”
這句話換了旁人聽到了,顧相以現在已經成為笑柄了。鹹宰不同,耐心地給他的膝蓋一圈圈纏着繃帶,小心翼翼地勒緊了兩個人的呼吸,與自己、也在與他說。
“殺過。”
“你殺的人,都是有罪的人嗎?”
“大多都是無辜的人。”天意如此,在鹹宰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讓他包紮好了顧相以的傷口,也讓他能擡起頭來,直視少年的眼睛。
話無情,人的眼睛裡面留着情。
顧相以的眼睛裡無情,想以這種狀态讓面前的人不再是這般溫柔、維護、想留有一片淨土、因此,才什麼都不能說的模樣。
可惜,青年沒有露出一絲馬腳、也不見血氣,為剛才那番話覆上了一層美麗、輕飄飄的雪,這是不應該的行為,卻讓顧相以也跟着欣賞了,平淡地說出來。
“你說你殺過人、又相安無事地在我的面前,便隻可能是凝望之地的人。”
顧相以在地圖上看到過這個地方,也聽過地理老師的講解。二十五年前的凝望之地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甚至都不知道人家叫不叫這個名字,想到便說了,能得到肯定,也是一個有用的消息。
鹹宰不想讓他知道,就不用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了,在心裡估量過讓他知道無傷大雅,提前給他透透底。
“這件事情,你能答應我不往外說嗎?”
“嗯。”顧相以不說,隻是好奇,鹹宰口中說的搶劫是搶什麼?錢?人?還是默契的人?販賣人口嗎?那要默契的人是為什麼?他對一個永遠都不會去到的地方沒有深入地了解過,僅限于知道,幹脆誠實地問。
“你來這裡搶劫什麼?”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鹹宰沒有直接拒絕他,反而留下了一點的餘地,不是因為想要告訴顧相以一些消息,隻是想要做的事情沒有完成。總是要說話、不冷場的,閑着沒事找個話題,也享受一下閑話。
“有默契的人。”顧相以說,“你既然為我做護膝,就應該能想到,我會猜出來你們想從童泰禾島帶走的是在qp靈魂契合軟件内匹配成功的人。”
顧相以任由他對自己受傷的膝蓋施行保護措施,看來接下來會是一場無關血肉的硬仗,不然,不會給自己打造的護膝裡都藏着鋼闆。
鋼闆四四方方不透風地圍是害,傷口是需要透氣的,但随着膝蓋彎曲的鋼闆上有小孔,再包裹成普通、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的護膝,是保護。
不看這些,看鋼闆與自己皮膚接觸的中間還塞着棉花就能看出來,“你人不壞。”可顧相以還是想不通,“你對我做這些,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也該問了,面前的人不是顧家人,保護自己就會有原因。
受到秦瓊斯的囑托?
一個連侄子在醫院裡面都不會問一句的人,會對一個陌生人上心嗎?
要不就是秦绯說?
顧相以第一個排除的就是他,如果真是他安排的話,現在的他還未度過危險期,隻能提前計劃、提早做準備,那就要先知道秦瓊斯的計劃,才能準确無誤地找到人。
可他說過,不會對自己撒謊,雖然顧相以不信誓言,但秦绯說值得一信。
不是因為秦绯說如何如何,是顧相以不在乎、對他沒有高期盼,所以他無論真誠還是欺騙,都與自己無關,于是,信任就是一場開卷考試了。就是有一點不喜歡。
那個呆子發的誓言,要是天打雷劈啊、不得好死啊,顧相以管他,隻當是過家家,可他偏偏說生命随自己終結,一點兒都不知道珍惜自己,這話是能随意說的嗎!
看在他生病的份兒上,顧相以沒了繼續吐槽的心,在心間為他挂上了平安符。
“如果不對你施加保護的話,依照你目前的身體狀況,你到達不了凝望之地。”
直白的信息,讓顧相以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想拿手機的手停留在空無一物位置上的上空。手機放在床邊,那就一定不會記錯,現在不在了,能是誰?
顧相以看向鹹宰,沒有向他要個說法,等他自己說。
“你的手機暫時給我保管,随後我會讓你交給你信任的人,從現在開始,我會陪着你在這個房間裡面,直到宴會開始。”
“既然你監視我,那我就随意問了。”顧相以根據當下的情況做出調整,出不出去外面,對他來說意義不大,對這些人意義非凡。如果他們所害的隻有自己,顧相以随他們,可是他們要的是匹配成功的的人,就要重視了。
“你們搶我們去凝望之地是為了什麼?”
“教學。”鹹宰給他佩戴好護膝後,站起身子,坐在他的身旁,攤手,“給我手,你的手也需要保護。”
“危及生命的教學。”不然,他給自己的手戴露指拳套,裡面依舊有鋼闆是為了什麼?
再具體的,想必也是問不下來了,顧相以的心裡認定了他們和秦瓊斯是一夥兒的,不明知故問。
“你們?”鹹宰聽到他說了好幾次的你們,輕笑,“你隻見了我一個人,就一口一個你們,我們果然還是太顯眼了。”
“你們為了掩蓋住自己手上的槍繭,選擇佩戴上了手套,一個兩個看不見,三十四十個忽視不了。”這些信息源于姬缙,觀察入微,記在了調查問卷上,才能讓自己現在有話說,“真正令我懷疑的是,昨天島上還有佩戴手套的人,今天就全部消失了。”
一段已完,開啟下一段。
“遊客這麼多人,如果全部失蹤的話,會引起國家的注意。所以,秦瓊斯要從這些遊客中篩選出最默契的幾對,昨晚強制同吃同住、今天抛硬币,都是為了縮減人員。”
“這些在計劃之中,你保護我是在計劃之外,為什麼。”顧相以想知己知彼。
“我本來就是一個良善、見不得别人受苦的人,小同學,在這點上你可以信我。”
“殺過無辜人的良善之人?”
鹹宰聳聳肩,他像是混在人群中與人類找不出一絲不同的“殺人犯”,除非殺了人,否則很難懷疑他的身份,提起殺過無辜的人,輕描淡寫地笑笑,“這不沖突。”
“你在殺人的時候,也是這麼溫和嗎?”
鹹宰擡頭看向他的這一秒,在他的眼睛裡面看到了霧氣,就好像自己曾經所經曆的一個冬天。
同學們都在期待初雪的來臨,漫天的霧氣先有了陣仗,才能迎來雪的光臨,可偏偏,霧氣一請再請,都不見雪。
在初雪未來臨前,霧氣一直受着人們的期待,在答案沒有出口前,顧相以的眼睛也會一直望着你,如同等待一場雪落的不令人厭惡、抗拒。
鹹宰散了霧氣,直見雪,“想問什麼,直接問我就行。”
顧相以看上去一直都在提問,但在他的心目中,真正想問的不過就是剛才那句話,見了雪,方才知雪是何形狀。
“你會有兩面嗎?殺人的時候一面,不殺人的時候又是一面。”
“如果你露出殺人的一面來,我會知道你是個危險的人,會自行考量是否與你接觸,可你現在這一面,讓我不知道你是想保護我還是害我,我做不出防備。”
“我如果不做出措施,那麼在你害我的時候,我毫無抵抗力,多面是否是人們之間心照不宣地欺騙?”
這是顧相以一直以來搞不懂的問題,也無法改變的現狀。
父親如果将家暴時候的那一面展露在爸爸的面前,那麼,爸爸就會知道,父親不是好人,也會遠離爸爸,而不是被騙到無救的地步。
顧相以沒有辦法去控制一個人的思想,隻能笨手笨腳地用一命換一命的方式重塑結局。
他好奇多面人的想法,恰好在這裡逮住了鹹宰,想深入了解一下,聽聽他們内心的想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解決的方法,說不定能用上。
在顧相以認真的模樣下,鹹宰都不好意思作弊了,也羞愧于拿話去搪塞他,雖然自己不會這麼做,但,“我來到這裡是有任務的,如果我承認我殺過人,或者就像你說的那樣,滿身的惡意,我不僅完不成任務,甚至連自己都無法保全。”
“你見過人類多面的惡,才會覺得人類隻有一面是善吧。”見過世界上的惡,才會想美好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對于世界有高期待、高要求的人,又何嘗不是想彌補一下曾經受過傷的自己,可是啊。
“多面,對我來說是幸福的,它不全是惡,就比如,有人覺得活着很美好,你卻獨愛死亡,那令你幸福。你需要一面來趨利避害,那也一定有人需要佩戴上多面的面具生活,這不是簡單的我願意就能去做的行為。”
“不懂。”顧相以能聽懂他話中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不是不想明白,是明白不了,願意為什麼做不到?自己想要一面,自己就能夠做到啊。
但沒有繼續問他和反駁他,從這裡開始自己就已經不懂了,接下來的話肯定更晦澀難懂,看到鹹宰走了神,問,“現在的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現在都流行将沒有和人接觸過的小天使放入人世間嗎。”
顧相以轉頭,這是從鹹宰進來房間裡面的第一次不看他,偏移了視線,盯着自己的膝蓋,打算在膝蓋上種植物,種……含羞草。
他輕輕地晃着雙腿,沒有使用半分的力道,不會讓傷口有過需要它們痛一下的念頭,搖晃着鹹宰剛才的那句話。能明白什麼意思,自己的确是沒有和人接觸過,有了一句實話,顧相以就不會懷疑接下來話的真假。
小天使,是什麼話?什麼稱呼?
顧相以沒有聽過此類的話,不會覺得這是能夠用來形容自己的,也不細究,人的話總是千奇百怪的,不會回應,就不回應。
原來,美好是能用來形容人的。
鹹宰這樣子想着眼前的顧相以,他搖搖晃晃的身體接收到了晌午陽光地逗留,随着清風一起祝賀的鈴铛聲安享太平盛世,光這一幕,便是世間獨一無二地際遇。
靜靜地與他待在一起就是一場安心地奇襲,鹹宰閉上眼睛,安穩地嗅着陽光、房間、身邊人的味道,這是凝望之地沒有過的午後。
聽到身邊人“砰”的一聲倒在了床上,鹹宰閉上的眼睛搭配着笑容供陽光食用,身邊人的昏迷,比他醒着都讓自己舒心。
鹹宰睜開眼睛,轉頭看向倒在床上陷入沉睡的顧相以,睡在陽光裡面的溫度是不需要被子增加的,但他這一次睡覺的時間會長。
鹹宰站起身子,将床上的被子拉過來,蓋在他的身上,讓人兒像個肉夾馍擺件一樣,金燦燦又暖洋洋的。
消滅床邊的小茶幾上面被他喝了一半的水源,等他醒了,他就是指控自己在水裡面下了東西、縱使他昏迷的人證,就算是沒有物證,鹹宰也會承認。沒有什麼不能說的,隻是聽到的人不能往外傳達。
“你一個人昏迷是不是好孤單的啊?有我陪着你,你就不會孤獨了。”
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