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之物在桌案和床榻之間爬了一趟又一趟，機械又緩慢，有一種精神病用匙和盆給浴缸放水的瘋癫感。這已經是詭異之物能拿起重物的極限。區區一個湯匙，幾滴奶水，已經是它長久努力之後的驚人質變。

是的，長久的努力能夠帶來質變。比如眼前的詭異之物，比如小公主。

小公主顫顫巍巍的伸出稚嫩的小手，撥開雜亂似野草的發絲。恐怖的雷光似乎變得溫柔，抹去幹涸的血污，露出了一張完好的老人的臉。

詭異之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僵在原地。更激動的是“π”，它離家出走了。小公主也吃了一驚，劈啪作響間，詭異之物有了一個爆炸頭。

小公主嘴唇蠕動片刻，默默的扭頭。

想什麼呢？小嬰兒的身體勉強支撐語言系統的運轉。可沒有人教小公主說話。

——此處應有論文：論語言的演變。

堪比車禍現場的互動讓詭異之物意識到，小女嬰已經擁有了可以交流的智慧。很可怕嗎？會比雷霆随身吓人嗎？

詭異之物開始教小公主說話。

小公主隻是沒人教。她的内置系統已經足夠成熟，硬件發育正常，很快就能完成簡單的對話。

“你是什麼？”小公主慢慢的說着。

詭異之物想了想，說：“一個不甘赴死的人吧。”

“你叫什麼名字？”小公主又問道。

詭異之物豎起一根手指，點了點小公主的鼻子，笑容讓那張老年人的面容分外和藹。他意味深長的說：“小公主，活着的人不該與死物産生過多的羁絆。打破陰陽的界限，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好吧，先生。”小公主說。真的？假的？有什麼要緊？左右不過是個稱呼，“先生”可以，“老年π”也行。

小公主無師自通，會說話了。宮人愈發恐懼，愈發不敢靠近她。

小公主在老年π的陪伴下，學會了說話，學會了爬行，漸漸的，能夠扶着牆挪幾步。

第一次走出房間，是個陰雨天。小公主看見了一望無際的宮殿群，也看見了宮殿上方，遮天蔽日的黑雲。她能感覺到，那裡有着與老年π類似的氣息。

——還真是，不出所料呢（無情棒讀）。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元朔元年。這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

已經登基十二年之久的皇帝終于有了兒子。立下大功的，不出意外的是衛夫人。不，她已經是衛皇後了。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得封太子，以示皇權穩固，天下大吉。與之相對的，陳廢後所生公主被徹底抹去，隻說陳皇後生女不詳，至于是怎麼個不詳法，是時辰不對，還是公主夭折，完全沒個說法。以至于不明真相的人以為，皇帝為了給衛太子嫡子的身份，才編了個借口，廢了陳皇後。

皇後之位塵埃落定，複立無望，阿嬌的精神頭反而好了許多。天氣好的時候，她會在走出寝殿，或賞花，或散步。偶爾，她會遇上小公主。她隻會扭過頭，好像看不見那個小不點兒。

明明是血脈相連的母女，明明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她們好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沒有半點關聯。

小公主不為阿嬌的冷漠傷心。在另一個時空，她曾作為孩子，被真切的愛過。那足以溫暖她的前路。她不需要額外的找補。

不，不隻是不需要找補。自打由軟體動物進化為爬行生物，小孩子探索欲空前，完全不需要礙手礙腳的大人。

長門宮是館陶公主讨好皇帝奉上的皇家宮苑，奢華秀美，隻是住的人不祥，才顯得凄苦。想要充分探索，首先需要一雙大長腿。

短短腿小公主看向旁邊的老年沒有π。那詭異之物将自己的上半身杵在竹席上，舉止端正，好似危襟正坐。π在不遠處，自己溜自己，看起來很靈活的樣子。

幾年間斷的電擊讓它積蓄了些許力量，身形愈發凝實，在特殊的光影下，甚至能顯出普通人可見的淺薄的影子。

長門宮已經有了妖邪，再鬧個鬼，也很合理。

“先生，可以把您的腿借給我嗎？”小公主問道。

老年沒有π疑惑的看向小公主。

小公主看了看彈跳得異常歡實的π，轉頭期待的仰望着身旁的詭異之物。

老年沒有π意識到小公主的想法，頓時收起了所有的笑意，異常嚴肅的盯着小公主。

“……好吧，我知道了，先生。”小公主失望的歎了口氣，不死心的說，“可是，它有什麼用呢？您又不能用它走路。”

“我可以用它踢你的屁股。”随着老年沒有π的話語，π蹿了過來，摩擦着腳底，似乎随時準備擡腳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