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外放的旨意一下，不少同窗都上門前來問詢，其中反應最大的就是李榕。他一大早就堵在程朝家門口敲門，眼角泛紅委屈巴巴的看着程朝：“為什麼，你是故意的嗎？”

他将門口堵的死死的，兩個大男人清早在門前竊竊私語，其中一個雙眼通紅一臉質問。這場景太過離奇，巷子裡的人家都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事情，支起耳朵聽着動靜。

程朝将他拉進院子裡，閉上院門。回頭看見李榕還一抽一抽的看着他，鼻涕蹭在衣領上都不知道。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自從父親離世後他一心苦讀，對于人情交際一事上實在沒有多少經驗。從前以為李榕是個被寵壞的公子哥，相處久了才知道他隻是心思簡單易沖動。

“擦擦吧。”程朝遞了塊幹淨的帕子過去。

李榕接過帕子将頭一扭，胡亂的在臉上抹了兩把，嘴裡嘟囔道：“你不告訴我真相我就不走了。我李榕雖輸給你兩次，卻絕不能接受你的施舍。”

他是為着授官一事而來，自古一甲三名都會進入翰林院，狀元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編修。

程朝自請外放，這從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職自然而然便落在李榕身上。這對于人李榕而言，并非天降好事，而是對他的羞辱。

“我科考入仕自有我的抱負，明州就是我的抱負。李榕，你不必如此，你比我還小兩歲，我不過占了年紀的優勢才僥幸赢你兩次。這翰林院修撰你當之無愧。”

“為什麼是明州，留在京中不好嗎？”見程朝願意吐露心思，李榕連忙追問。

“那裡是我的起點。”

……

送走李榕後，程朝望着空無一人的門外，思緒漸漸飄遠，健康九年，那年他才八歲，和母親随父親赴任明州知州。

明州是重要的海上貿易口，市舶司專管海上貿易關稅收取，明州官□□敗，父親剛到明州就開始着手肅清官場，整頓稅收，他态度堅決，此事雖難，卻也慢慢推進。一切都在往好的放向發展。

健康十一年十月，父親突然暴斃身亡，來探查的官差口徑一緻，都說父親是心梗而亡。

可隻有他和母親知道，父親身體康健從無病痛，父親死的那日他曾見過父親最後一眼，嘴唇烏黑，雙眼滲血，分明是死于毒發！

他和母親向前來探查的官員伸冤，他們不知道得了誰的授意草草結案，還将他和母親驅逐明州。

母親帶着他回了蒲州老家，族人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無人照拂，侵占田地家産。寒冬臘月無處可去，母親也是那時落下了病根身體一直不好。

那時的程朝滿腔怨恨無處發洩，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查清父親死亡的真相為父親報仇，有朝一日叫蒲州程家跪在他母親腳下磕頭賠罪。

那日殿試結束後，陛下點他為狀元的消息傳來，李府的馬車悄無聲息的停在巷子口。一張蒼老的臉露出來，是李閣老。

程朝依言上了馬車，躬身向李閣老行禮，李閣老指着一旁的座位示意程朝坐下。程朝坐好後朝李閣老拱手：“學生本打算明日去拜見老師，不想您先一步。”

李閣老和藹的笑道：“正好路過，來瞧瞧你。今日殿試你表現的很好，聖上對你是贊賞有佳，你對往後的可有什麼想法?”

程朝拿不準他的什麼意思，平靜道：“學生一切聽朝廷的指示，不敢有其他想法。”

“你是個聰明人，老夫就不跟你繞圈子了，我希望你放棄翰林院修撰一職。我這裡有一封你父親去世前寄給我的信件，裡頭記載了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不知道這個籌碼夠不夠？”

程朝下了馬車，身後的李閣老掀開馬車簾，處之泰然道：“此事我不希望榕兒知道。”

……

那天夜裡，程朝抱着懷裡的信件疾步進屋，就着屋内黯淡的燭光，他翻開了十一年前的舊事。

那是程父死前一個月發生的事，他順藤摸瓜查道一樁侵吞貢品案，犯案之人是明州一名掌管治安的正八品縣官，名叫鄭炆。

鄭炆的妻子與京中一名官員交情匪淺，那人來信懇請程父網開一面，他願意奉上金銀财帛替程父官場鋪路。

程父不願，冒着得罪那人的風險依舊将證據遞交京城，證據确鑿，按律判鄭炆全家流放嶺南，家産充公。

事後那官員暗度陳倉，将鄭炆的妻子暗中從流放路上救走，程父得知消息上書彈劾那人。隻是奏折還未寫完，便毒發身亡死在書房，隻留下寫了一份染血的奏折落入李閣老手中。

那份染血的奏折此刻握在程朝手中，發黃的紙頁上隻有一行未寫完的話語“令學章私放……”這剛毅的字迹沒人比程朝更熟悉，他的字是父親手把手教的，二人字迹如出一轍。

令學章，官家心腹，時任正三品禦史中丞，如今正在替官家巡視州縣。他在京中風評很好，外人都道此人光風霁月，為人清廉剛正，誰知内裡卻是個為一己之私随意殺人滅口的僞君子。

除了這些，他還是令姝的父親。

就在前兩天他還和令姝通信，等她父親回來就上門提親，命運仿佛給他和令姝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程朝目光幽暗，靜靜的坐在那裡，如同雕塑一般。

天邊漸漸泛白，初升的太陽慢慢照在程朝的臉上。他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想了一晚上他也沒有想到該如何破局，他沒辦法面對令姝，更沒有辦法娶殺父仇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