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差人去與三叔說此事,她與衆人帶着做蟹釀橙所用之物到了甲字雅間門前。
陸伯之推門而入,大聲道:“各位!停一停停一停!在下尋了位廚子來做蟹釀橙!”
衆人哄笑,醉意之間,有人指着陸伯之道:“伯之兄怎尋了位小美娘來,怕不是來做菜的,是來給大家表演的吧!”
懷中美人嬌嗔着,給那人喂了杯酒,瞧着她道:“聽聞殿下鐘愛此物,許是陸公子特意尋來的呢。”
溫香軟玉調笑之間,望向主座之人。
那人慌亂之色轉瞬即逝,修長的手指還緊扣着杯沿。喉頭微動,他平複了呼吸,換上平日玩世不恭的笑意,道:
“伯之自是甚知本王心意,既如此,便請小娘子一展身手吧!”
賀元棠似乎是頭次見到這般旖旎場面,但她并不在意。
從前舅舅在高門之家行醫,因她大病一場辭去府醫之職,四處遊曆尋藥。雖說病好後忘了大半從前之事,但依稀記得自己也曾托舅舅之福見過些許繁華。
高門之家,纨绔子弟,無非是受家族蔭庇。自己現下隻需做好手中的菜,其餘的并不值得畏懼。
歌舞聲停,陸伯之帶來的人将竈火搭好,那盆活蹦亂跳的螃蟹被置于雕花檀木桌上,橙子、酒水、食醋一應俱全。
蘇掌櫃隻是頭疼,今日竟是把竈房都搬到她上好的雅間之中,明日幾人若是不重金相償,她不會饒過他們。
衆人瞧着,她淨手挽袖,小心地從盆中拿出舞爪的螃蟹,仔細擦洗後,用小刀剔出蟹黃蟹肉。再從框中取了帶頂的、成熟的大橙子,熟練地截去頂蓋,用勺挖掉果肉盛于碗内。
座上的人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她行雲流水的動作,想着何時能吃上這一佳肴。
她不曾擡眼看屋内衆人,專注着用橙子做了幾個小盅,留了些橙汁在其中,又将蟹肉、蟹黃、蟹油放入小盅,佐以酒、水、醋,覆上方才取下的橙子頂蓋,一個個的放進鍋中。
等水開蒸蟹時,她才擡頭環顧四周。
盛景行眸色深沉,待看清那張臉時,瞳孔猛的一震。仿佛周遭喧嚣都靜止,穿過那雙清澈的眼睛,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昔年還是三皇子的甯王聰慧異常,曾獨往天下遊曆。
途徑揚州時遇到賊人,将外帶的衣物錢财盡數擄去。潦倒時在長街遇見一位小姑娘,她也與家丁走散,看火戲時被人撞倒,身上沾了硫磺燙傷。
二人臉也是黑的,手也是黑的,坐在石橋邊大笑。
她不肯說是誰家的姑娘,把身上值錢的物件都交于他,後被家丁丫鬟尋見,就此一别。
多方輾轉,回到京城後,三皇子還留着她的物件,終于得知她是揚州清貴謝家後人,說那家主謝公盛時是閑雲野鶴超然物外,亂時一朝出山便天下永安。
他自請封到揚州去。
母妃罵他糊塗。
彼時尚有四位皇子,他是其中最拔尖之人,父皇對他極為期許,朝臣稱贊。
為何放着政治清明的富庶之地不去,偏到遠遠的煙花深處。
他說,衆人皆知揚州二分明月,十裡春風。但歌舞升平的風流背後,是強盛的鹽鐵行業支撐,運河貫通後,更将是兩淮樞紐。
他的老師亦是坐鎮鹽鐵、度支和戶部三司的陸大人。
最重要的是,他說,他有玉掉在了揚州。那玉不光是價值連城,還藏着更深的秘密。
去往揚州後,他果然在謝府又見到了那位姑娘。
可好景不長,兩三年後,這位姑娘病如山倒,每況愈下。他親眼見她氣斷,親手為她刻碑下葬。
人們說,三皇子自請封王揚州後,醉眼斜睨,玉杯美人,樂不理政了。
是她?難道是她?怎會有人相像至此?
她早就死了,怎的今日在京城座下,又見着她?
不可能,不可能。
衆人的目光中或是醉意,或是打量,又或是探究。
唯有那道盯着她眉眼的視線久未移開,當她再看向他時,這道目光才觸電一般移到了别處。
陸伯之偷瞥向盛景行,自是也發現了不尋常。
思來想去,心中隐隐生出幾分猜測。
因陸伯之父親的幹系,二人打小便熟識,他記得這小子封王前一直是個溫潤如玉,還有些沉默寡言的模樣,隻有與他和江無咎在一起時才活潑可愛一些。
人人都說他天資聰穎,這去了一趟揚州,怎的像是把魂丢在那兒了,不過回來以後人倒是頗為風流有趣。
咕嘟咕嘟的聲響愈來愈密,幾縷白氣頂開了籠蓋,發出“咔哒咔哒”的聲音,一絲絲鮮香從縫隙中湧出,鑽進衆人的鼻息。
蟹釀橙蒸好了。
擺上碗碟,取出一個個小盅,揭蓋撒上吳鹽,她同小厮随從一道,将蟹釀橙端至衆賓客桌前。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