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醫,父皇怎樣了?”
陳太醫拱手道:
“臣聽聞宮中近來多有食用糟蟹之物,此物性寒,原本季節更替時這發熱腹瀉就有多發,陛下忙于政事原本受了些風寒,如今有些絞腸痧的症狀,臣已備下藥方,這便去吩咐太醫院送藥來。”
絞腸痧,也稱霍亂,最近京城偶有發生,今日本無早朝,天将亮時官家突然心腹絞痛,嘔吐洩瀉,待侍候的太監宮女急傳太醫時又開始痙攣。
消息立刻傳到了東宮、甯王以及幾位大臣處。
本來宿醉,他今日該好好休息,誰知夜裡突傳消息查得了幾絲舊日秘事,今朝便聽聞父皇急病。
府中侍衛帶來了入宮穿的衣袍,來不及再沐浴,隻是車内熏香後匆匆趕來,現下倒是有些頭昏腦漲。
得知父皇并無大礙,禦醫治術高明,許是不會有大礙。
别過太醫,太子、甯王一行人進到官家寝殿内探望,倒有幾分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步出殿外,望着三三兩兩散去的大臣,太子低聲對他道:“聽聞三弟昨日又醉在酒樓?今日倒還趕來了,也是難得。”
他垂眸避過太子眼底之色,恭謹行禮:“臣弟平日混迹酒肆,但始終牢記君臣之禮、長幼之序,對父皇兄長,不敢有片刻懈怠。”
廊間風鈴被吹得叮鈴作響,小太監拿了兩把傘前來,太子遞與他,拍着他的肩道:“快下雨了,三弟飲了酒可别淋着,多保重身體。”
雙手接過傘,他再次行禮言謝:“多謝皇兄挂念。”
出了宮城,王府的馬車裡,甯王盛景行閉目靠在座上。
掀起一角車簾,擡眼看去,落雨的街上仍舊往來繁忙,兩側街攤支起了竹蓬,幾個孩童在水窪裡蹦跳。
也有大膽的女子遠遠跑來,向那華美的車上擲些鮮花香果。
他與人相笑,讓随從一一将花果收下,挂在車旁。
笑意隻停在放下車簾的一刻,馬車繼續向王府而行,未曾停留。
那雙極為相似的眉眼兀的又出現在他腦海裡,揉了揉眉心,他想要壓下舊日往事引起的思緒。
父皇近年來斷斷續續地病着,各方勢力湧動。清流一族因昔日謝府之事鼎力支持太子。
因少時實在聰慧耀眼,雖母妃位低,也有一派大臣暗暗支持甯王。
不過人人說他少時受封揚州,尋花問柳,十年一覺,早已是淡泊朝堂之事,逍遙雲水之外。
皇家子嗣單薄,本有四位皇子,一人戰死,一人早夭。
到立儲之時,僅剩二皇子與三皇子兩人。
三皇子也就是甯王,醉心風月不關政事。
這擔子便落到了母族極為顯赫二皇子身上。
二人不争不搶、兄友弟恭,也算福澤。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幾年來他一直佯裝纨绔,日日流連于風月之所。輪轉于畫本戲曲之間,上書在言官筆伐之中。
不是自毀清譽前程,是他無法承受,再次失去至親摯愛之痛。
或許這樣便能保護他愛的與愛他的人吧,隻是似乎又有一些不甘心。
太子算不上仁德親政,資曆尚且不及昔年戰死疆場的兄長。但皇後一族家世顯赫,母妃位卑,招惹不得。
往事曆曆在目,這些年來他盡力地掩藏情緒,做到對所有人不偏不倚,一視同仁。
可自見到她後,他卻鮮有的慌亂了幾次,隻願快些隐去昨日之事,莫要為她橫生禍端。
車外漸漸安靜下來,王府到了。
下了馬車來到院中,冷月公公已是備好了浴湯。
走在回廊間,他手中仍握着太子給的拿把傘,雨絲斷了線,從檐角垂落,眼中有些倦怠,不曾去看沿路行禮的侍從,徑直走到内院。
屏風旁整齊疊着新的衣裳,他解去玉帶衣襟交于冷月,跨入浴桶。
内院除了侍衛外隻有伺候的小太監一人。自揚州歸京後,府内總有爬床之事,他便不再讓侍女婆子踏入内院,平日居所怕是連隻蟲子都是公的。
冷月公公是随他從揚州來的,他知曉殿下心中苦悶。但每每為殿下燒水沐浴時,瞧着自家殿下長身玉立,因好騎射又比尋常富貴公子結實強壯,隻是歎息。
盛景行不知他在想什麼,隻覺得頭疼欲裂,原本平靜的水面被這一隻又一隻的螃蟹鬧騰着,從江南之地、從四面八方向他爬來。
[1]養蟹方法:改自傅肱《蟹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