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新年的第一天,清晨的陽光像一層薄薄的金紗透過窗簾縫隙灑進房間,為木質地闆鍍上一層柔和的暖意。伊然在溫暖的被窩裡伸了個懶腰,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慵懶勁兒,腦海裡卻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年前那個雨夜的畫面——傘下逼仄的空間,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還有最後那個意外擦過唇角的、帶着微涼濕意的觸碰……她的臉頰又有些微微發燙。
卧室牆上挂着兩幅巨大的星座拼圖,一幅是摩羯座,一幅是巨蟹座;晨光将摩羯座拼圖的邊緣鍍成淡金,而巨蟹座仍陷在陰影裡——她盯着那明暗交界處,心裡某個角落也像是被這樣劃分着,一半是晦暗的、不确定的自我,一半是對着某個方向、隐秘滋生的光亮期待。書桌上整齊地擺放着假期作業和一本翻開的日記本,筆迹清秀,停在前一夜的思緒戛然而止的地方。
猶豫了很久,她終于從床頭櫃上拿起那隻她很喜愛的加菲貓座機電話聽筒,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好幾秒,指尖因為緊張而有些冰涼,才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那串早已熟記于心、卻從未主動撥打過的數字。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悠長的“嘟嘟”聲,每響一下,她的心跳就跟着重重地敲擊一下胸腔,震得耳膜發麻。
幾秒後,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聽筒裡終于傳來一個略帶惺忪、但依舊低沉磁性的男聲。
“喂?新年好。”
伊然猛地怔住,握着聽筒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眼睛微微睜大。這不是秦逸的聲音! 是一個成年男性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卻帶着距離感。她立刻反應過來,連忙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得體大方,語氣卻還是透着一絲小心翼翼的恭敬與緊張:“叔叔好,我是秦逸的同學,林伊然。那個……新年快樂!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她一口氣說完,臉頰已經燒得通紅,心裡暗罵自己怎麼忘了大年初一他爸爸可能在家。
電話那頭似乎安靜了兩秒,可能也沒料到會接到這樣一個拜年電話。随即響起一聲溫和的輕笑:“哦,是秦逸的同學啊,新年快樂。謝謝你的祝福,也祝你新的一年學業進步,心想事成。”
“謝謝叔叔!” 伊然趕緊應道,感覺手心都有些出汗了。
“你找秦逸是嗎?稍等,我去叫他。” 男人的聲音帶着笑意,然後聽筒中傳來一陣輕微的走動聲和模糊的交談聲,像是在喊“阿逸,你的電話”。
伊然屏住呼吸等待着,心跳快得像要蹦出來。片刻後,那個熟悉的、讓她魂牽夢繞的嗓音終于取代了之前的聲音,從線的那頭清晰地傳來。他的聲音似乎也帶着剛睡醒的慵懶,但明顯比平時輕快許多,甚至…帶着一絲極淺的、幾乎難以置信的笑意?
“小傻瓜,大年初一就給我打電話拜年啊?”
“小傻瓜”?!伊然整個人都懵了,心髒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帶着笑意的親昵稱呼燙了一下,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他今天真的好不一樣,是因為叔叔回來了嗎?這個稱呼……也太……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着羞赧迅速席卷全身。她下意識地抱緊了床上的黃色抱枕,整個人蜷縮起來,把臉埋進柔軟的絨毛裡,嘴角卻控制不住地瘋狂上揚,聲音也帶上了甜糯的笑意:“當然啦!秦逸學長,新年快樂!祝你新的一年天天開心,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她頓了頓,聲音放低了一些,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探詢,“你……爸爸回來了?”
“嗯,今天淩晨剛到家。” 秦逸那邊似乎傳來翻身的響動,背景裡有床墊被壓出的輕微吱呀聲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他的語氣是伊然從未聽過的輕松與柔軟,像是卸下了平日裡那層堅硬的殼,“雖然家裡還是隻有我們兩個人過年,但感覺…也挺好的。”
伊然輕輕“嗯”了一聲,即使隔着電話線,她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語氣裡那份不易察覺的、對家庭溫暖的依賴與滿足。她由衷地替他高興,笑着說:“聽起來真不錯。那你們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他們随意聊了幾句假期的打算,大部分時間是伊然在說,秦逸偶爾應幾聲,但他的回應不再是簡單的“嗯”“哦”,而是會多問一兩句,或者發出低低的輕笑聲。就在伊然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這難得的溫和融化時,電話那頭隐約傳來秦爸爸溫和的聲音,像是在喊他下樓吃早餐。
“先不說了,我爸叫我。” 秦逸的聲音頓了頓,然後,像是經過了短暫的思考,用一種特别輕柔的、仿佛怕驚擾了什麼的語氣低聲說道:
“今天可能要陪他去幾個親戚家拜年。等晚上回來,我再打給你,好嗎?”
“嗯!” 伊然的心像是瞬間被灌滿了蜜糖,用力地點頭,即使他看不見。挂掉電話的瞬間,她再也忍不住,抱着抱枕在床上滾了兩圈,把臉深深埋進去,發出無聲的尖叫。窗外斷斷續續響起的爆竹聲像是專門為她此刻激動的心跳奏響的背景音樂,空氣中彌漫着硫磺和新春特有的凜冽氣息,而她的心裡,卻被一種滾燙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喜悅和期待徹底填滿了。
——
這個新年假期,伊然下定了一個決心——她要減肥。
這個念頭并非一時興起。是那個雨夜,在他身旁感受到自己略顯笨拙的身體時;是在網吧昏暗燈光下,看到他專注而利落的身影時;更是在每一次不經意間從鏡子裡看到自己還帶着嬰兒肥的臉頰和略顯圓潤的肩膀時,那種想要變得更好、想要以更自信更輕盈的姿态站在他身邊的念頭,就像藤蔓一樣悄悄滋長。她不确定自己瘦下來會不會更“好看”,但她知道,她想改變,為了那份或許隻有自己才懂的、名為“喜歡”的心情,也為了能更勇敢一點、更堅定一點地……靠近他。
于是,這個充滿了美食誘惑的春節,成了她意志力的試煉場。
客廳茶幾上常年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零食:金黃酥脆的油角、象征“笑口常開”的笑口棗、 各種瓜子花生、甜糯的年糕、還有姑媽年廿九帶過來的蛋卷和鳳梨酥……香氣交織,色彩誘人。伊然每次經過,都得做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最終卻隻是給自己倒一杯溫水,或者啃一個嘎嘣脆的青蘋果,咬着牙,在心裡默念“堅持就是勝利”。
晚飯的時候,姑媽端來熱氣騰騰的芋頭扣肉和南乳豬手,熱情地往她碗裡夾。伊然以前最愛這兩樣,此刻卻隻能笑着搖頭,用“我吃飽了”來婉拒,然後在心裡默默流淚。
改變不止于飲食。清晨,當時鐘剛指向七點,窗外天光微亮,寒意逼人,大多數人還在溫暖的被窩裡享受假期時,伊然已經掙紮着爬起來,換上略顯陳舊但幹淨的運動服,塞上她的寶貝——一個白色的、小巧的MP3播放器,她小心翼翼地把播放器放進運動褲側邊帶拉鍊的口袋裡,耳機線則從衛衣裡面繞上來,妥帖地戴好,走出了家門。
沿着江邊跑步。冬日清晨的風凜冽地刮在臉上,帶着潮濕的水汽。她的呼吸很快變成白霧,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跑到中途,肋下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感,讓她幾乎想停下來走路,但她隻是放慢了呼吸,咬着牙又堅持了半圈,直到那股勁兒緩過去。
耳機裡傳來周傑倫含混不清卻節奏感十足的歌聲,想着秦逸那張清冷的臉,想着他或許會在開學時看到自己變化後可能露出的、哪怕隻有一絲絲的驚訝表情,她就又覺得充滿了力量,邁開了腳步。江面上偶爾傳來輪渡的汽笛聲,空氣裡彌漫着清晨特有的、混合着水腥氣和遠處隐約傳來的爆竹硫磺味的氣息,這一切都成了她決心的一部分。
她甚至還“威逼利誘”,拉上了哀嚎連連的蘇曉珠,隔三差五就約去體育館打羽毛球。
某個陽光和煦的下午,體育館裡空曠而明亮,白熾燈的光線在地闆上投下柔和的光暈,羽毛球在空中劃出白色的弧線,伴随着清脆的擊球聲和兩人略顯急促的喘息。
伊然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運動T恤,汗水濡濕了她的額發和後背,臉頰因為運動而泛着健康的紅暈,眼神明亮而專注。她奔跑、跳躍、揮拍,動作比起假期前明顯靈活了許多,氣息也更勻稱。幾個回合下來,蘇曉珠已經累得叉腰拄着球拍,上氣不接下氣。伊然自己其實也覺得手臂酸脹,小腿肌肉緊繃得像要抽筋,但還是強撐着沒表現出來。
“停、停一下……” 曉珠擺着手,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用毛巾擦着汗,眼神裡充滿了驚奇和不可思議,“伊然……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了什麼仙丹?那個以前打兩下就喊累、看見芋頭扣肉兩眼放光、喝汽水至少兩杯起步的林伊然……跑哪兒去了?”
“她啊,” 伊然用球拍撐着地,也微微喘着氣,臉上卻揚起一個燦爛而自信的笑容,“她去為了迎接新學期,順便……修煉升級去了。” 她仰起臉,汗水順着下巴滑落,聲音清脆而堅定,“我要加加油,開學的時候,我要驚豔所有人!”
曉珠看着她眼中閃爍的光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湊近她,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嘴角帶着了然又促狹的笑意:“是‘所有人’,還是‘某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