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結束,清晨的鈴聲帶着熟悉的催促感,将校園從幾日的寂靜中喚醒,重新回歸了緊張而有序的既定軌道。高三樓層的空氣比以往更加凝重,秦逸的學業也随之陡然緊繃了起來——畢竟,六月的高考,已如懸頂之劍,近在咫尺。
教學樓走廊盡頭的黑闆報上,每天都用醒目的紅色粗筆倒數着高考的日子,那一個個鮮紅跳動的數字,像一把無形的标尺,精準地量度着每個高三學生頭頂的壓力。空氣中似乎總是彌漫着一股若有似無的、紙張與汗水混合的焦灼氣味,夾雜着隐秘的期待,像看不見的重力場,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可就在這日複一日、令人窒息的高壓氛圍中,春末夏初的陽光終于舍得撥開連日陰雨的愁雲,慷慨而溫柔地,悄然灑落下來。
又是一個周一的下午。天空洗過一般,湛藍高遠,天朗氣清。陽光不再那麼刺眼,而是帶着一種柔和的暖意,均勻地鋪灑在剛剛冒出新綠的操場上。微風拂過,帶着雨後泥土的清新和青草被碾壓後特有的澀香,絲絲縷縷鑽入鼻腔,像是整個春天都在此刻蘇醒。體育課,這個在高三幾乎被遺忘的奢侈品,竟被重新安排進了課表。
伊然拽着曉珠,像個終于掙脫束縛、迫不及待要沖向自由的孩子,早早地就等在了操場邊,一雙眼睛裡盛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雀躍。
“終于可以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了!”她誇張地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擁抱天空的姿勢,然後深深吸了一大口氣,仰頭望着那片澄淨的湛藍,陽光輕柔地灑落在她的臉頰上,暖洋洋的,像母親溫柔的掌心輕撫,說不出的舒服。
上課鈴聲清脆地響起,高三(6)班的學長學姐們,如同暫時掙脫樊籠的鳥兒,三三兩兩地從教學樓湧出,跑進操場。笑聲、腳步聲、略帶喘息的呼喊聲,交織在清風裡,裹挾着獨屬于這個年紀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伊然的視線在略顯嘈雜的人群中快速掃過,下一秒,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定格在了那道熟悉而挺拔的身影上。
秦逸。
他正和鵬飛并肩跑來,簡單的黑色T恤被汗水微微濡濕,貼合着少年清瘦卻充滿力量感的脊背,下身是利落的校褲,襯得雙腿愈發修長。身姿挺拔而冷靜,步伐沉穩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種特定的節拍上。她的心,沒由來地微微一緊,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因為他的出現而慢了半拍。
跑動間,汗珠順着他額角滑落,秦逸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平日裡總是顯得有些清冷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微揚起一個極淺的弧度,輕輕朝她做了個無聲的“Hi”的口型。陽光恰好在他微濕的肩頭和發梢灑下一層淡金色的光暈,将他整個人襯托得柔和而不真實,像是被晨光親吻過的一幅逆光風景畫。
那一瞬,伊然整顆心像被最輕柔的羽毛輕輕拂過,泛起一陣細碎而綿密的漣漪。她嘴角的弧度也不自覺地跟着揚了起來,無聲地回應了一個甜甜的“Hi”,那份雀躍的心情,早已從彎彎的眼角和亮晶晶的眼神裡滿溢出來。
她站在操場邊,像個懷揣着巨大秘密、卻又忍不住想與全世界分享的小女孩,眼神亮得幾乎能灼傷人。
身旁的曉珠和薇薇見狀,頓時像被按下了同一個開關,一左一右地擠了過來,臉上寫滿了“有料!絕對有料!”的表情,八卦雷達功率全開。
“我的天啊!林伊然!你家秦逸剛剛……是主動對你笑了嗎?”曉珠的眼睛瞪得溜圓,聲音裡充滿了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音調都比平日高了半分。“你們兩個,假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快從實招來!”她捏着伊然的手臂,仿佛下一秒就要開始嚴刑逼供。
“他居然會對女生笑?!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薇薇更誇張,輕輕搖晃着她的肩膀,一臉見證了宇宙奇迹的表情。“他平時對人說話,那調調都像是從西伯利亞吹來的冷風,刮得人臉疼好嗎?”
伊然被她們倆一左一右夾擊得整個人都快縮成一團,像隻被好奇的貓咪圍攻的小老鼠,臉上卻挂着怎麼也壓抑不住的、傻乎乎的笑意。
“就是……現在好像關系緩和了那麼一點點。” 她低下頭,試圖用發絲掩蓋自己發燙的耳根,小聲地回答,聲音輕得像在風裡飄散的蒲公英種子,可那抹藏不住的笑,卻清晰地從嘴角彎到了眼尾。
“這叫‘緩和了那麼一點點’?”薇薇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手舞足蹈,“我姐可說了,他平常對人都是那種‘禮貌到極緻等于冷淡到極緻’的類型,連多一個音節都懶得賞賜的好嗎?”
“他以前,确實是啊。”伊然輕輕點了點頭,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操場另一端那道身影。她想起最初認識秦逸時,他總是話少、表情冷淡,像一座誰也無法靠近的孤傲雪山。而如今——他會朝她笑,會對她用那種低沉溫柔的語氣說話,甚至……還會送她那麼特别的禮物。
光是想起這些,她心裡就泛起一陣難以名狀的、小小的成就感,像在冬日裡喝到了一杯熱可可,暖意從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這個女人!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曉珠瞪着她,語氣誇張得像在演什麼後宮争鬥大戲,“難道真如江湖傳言,一個約會就把冰山給融化了?”
“他們約會了?”薇薇瞪大眼睛,嘴巴張成了完美的“O”形,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唔……”伊然正想開口解釋,尖銳的上課哨聲卻在此時響了起來,她如蒙大赦,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哎呀——上課了上課了,你倆快歸隊!回頭再說啦!”
說完,她腳底生風一般,逃也似的奔向自己的隊伍,耳根卻紅得快要滴血,連帶着後頸都泛起一層薄薄的熱意。
—
操場另一側,鵬飛自然也注意到了秦逸唇邊那一抹極不尋常的、幾乎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笑意,眼神裡瞬間充滿了揶揄。
“行啊你,居然在學校跟她打招呼?”他一邊調整着呼吸慢跑,一邊用肩膀不輕不重地撞了撞身旁的秦逸,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帶着隻有兄弟間才懂的戲谑笑意。
秦逸偏頭瞥了他一眼,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語調,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你不也老圍着她晃?鵬飛哥哥。”
他故意把“哥哥”兩個字的發音咬得又甜又慢,刻意模仿伊然平時說話時的軟糯語氣,唇角微揚,語氣裡藏着幾分平日裡難得一見的調皮。
“好家夥,走惡心路線了是吧?”鵬飛一臉“兄弟你變了,我好痛心”的誇張表情,誇張地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兩人一邊跑着熱身,一邊旁若無人地打鬧起來,清朗的笑聲混着少年特有的活力,在和煦的陽光下,毫無顧忌地蕩漾開來。
遠處的伊然看着他們嬉笑打鬧的背影,眼底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層柔軟的光。陽光下的秦逸,仿佛也卸下了平日裡的寡言與冷漠,回到了一個少年最本真、最鮮活的樣子。
她的心,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溫暖的手輕輕托着,柔軟、踏實,又充滿了某種隐秘的歡喜。
—
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伊然剛艱難地跑完女生組的四百米測試,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靠在操場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汗珠順着額角、鼻尖彙聚滑落,有的甚至滴進了眼睛裡,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她胡亂地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紙巾,在臉上胡亂擦了幾下。曉珠和薇薇也同樣氣喘籲籲地在她身邊坐下,正準備重拾剛才被打斷的“約會事件”八卦,卻忽然,伊然汗津津的臉頰上,被什麼冰涼的東西輕輕貼了一下。
那冰涼的觸感讓她激靈一下,瞬間驅散了些許運動後的燥熱。
她舒了一口氣,眼睛都沒睜,語氣懶洋洋的,帶着運動後的疲憊:“哥,跑完啦?”
“我什麼時候也變成你哥哥了?”一道溫柔而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着一點若有似無的調侃,語氣卻輕得像羽毛拂過,讓人心尖不由自主地一顫。
伊然猛地睜開眼,拿着紙巾的手微微一僵,回頭的瞬間,瞳孔因為意外而輕輕一縮。
是秦逸。
“我以為是鵬飛……”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中還帶着未散盡的喘息,卻掩不住那份突如其來的驚喜與慌亂。
秦逸唇角帶笑,目光淡淡地掃過一旁的曉珠和薇薇,禮貌而疏離地點了點頭,然後才轉回頭看向伊然,眼神柔和了些許,“你哥被兩個小粉絲圍在飯堂小賣部了,水是他買的,要我幫忙拿給你。”
他說着,将一瓶還帶着冰涼水珠的礦泉水遞過來,修長的指尖在瓶身與她手掌交接的一瞬,不經意地輕輕擦過她的指腹。那一刻,伊然仿佛被一股細微的電流迅速擊中,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緊繃了一下。
“所以你就扔下他,自己跑過來了?”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接過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