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半個身體藏在過道裡，就探出一顆頭，不出來。

“怎麼了？”

機器人藏在身後的手緊緊拽住襯衣，另一隻手費勁地摳着背上的金屬片。後背設計得非常堅固，撬不開。面對許多的疑惑，它緊張又忐忑地搖搖頭。

它好單純，學不會撒謊，一臉“我幹了壞事，不能讓你發現”的模樣。

許多朝它走過去，機器人縮回頭去，慌慌地往後退。他走一步，它就退一步，快要退進他的卧室了。

許多喝聲：“站住。”

機器人聽話地停在原地，神色惴惴不安。

他大步走過去，站在它面前，問它怎麼了。

機器人支支吾吾：“我、我……”

許多抓住它的手，拉到身前來。手裡空的，他又去抓另一隻手，機器人死死背着手，但還是被他硬生生拽去身前。

那件蹂躏得皺巴巴的襯衣攤在兩人身前，像一支消音器，把世界上的聲音全消幹淨了。

他沒說話。于是機器人更加不安了，垂着頭。

一個家政機器人把襯衣弄皺了，就像狗踢翻了自己的飯碗。襯衣都疊不好的機器人拿來幹嘛？昨天回家時，他就有想退貨的念頭，現在連襯衣都疊不好……

機器人陷入整個的沮喪，那不安的氣息濃郁得快要蔓延到許多身上，它們擁有人類的情緒，卻學不會控制。

許多歎氣：“你程序有問題，做不好很正常，換完零件就好了。”

“一件襯衣而已，皺了就皺了。”

他拿過那件襯衣，扔進洗衣桶，“再洗一遍就好了，實在不行，丢掉，我還有很多件。”

他牽着它去客廳，坐到沙發裡，讓它躺下，“我幫你替換零件。”

機器人乖乖地躺下去，他的手覆蓋在它失去金屬皮的腿上，那是暖和的掌心，溫柔地摸過它的缺口，将裡面的沙塵輕柔地掃出來，把壞掉的金屬片取下來，為它嵌上完美的全新的身體。

“要關機嗎？”

機器人有人類感知功能，擰開關節的時候會像人類骨折一樣疼痛。

機器人搖搖頭，它喜歡他觸碰它的感覺，熱的，鮮活的，讓它也像活着。

“你叫什麼名字呀？”許多和它聊天。

機器人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你有喜歡的名字嗎？”

沒有。

“那要取個名字嗎？”

好。

“取什麼呢？”

你想。

“小雨？小花？小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多好像看見機器人翻了個白眼。

許多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不會取名字，但還是認真想一想吧……

他一面幫它清理從傷口處灌進去的沙塵，一面想名字，想來想去，終于想到一個絕美的名字——

“錢來怎麼樣？我們合在一起就叫‘許多錢來’，是不是很好？”

這算什麼名字？但是能合起來的話，真讓心髒歡喜。

機器人笑着點了個頭，“許、多、錢、來……”它低低念着。

許多嵌上最後一個零件，叫了它一聲：“錢來。”

機器人擡頭。

目光觸及那張修複完整的臉龐，許多有刹那的怔愣——它這張臉太好看了，好看到有些熟悉。指尖不由自主撫上它的臉，沿着流暢的弧線一點點摸索，多麼熟悉啊，就像……是他一筆一劃親手繪出來的。

但它的廠家不是許多的公司。

手裡的臉動了動，他如夢初醒，對錢來笑笑：“零件換完了，我幫你關機重啟，等會你試試靈不靈便。要是哪裡不舒服，跟我說。”

他摁下重啟。機器人安靜地躺在沙發上閉上眼，幾秒鐘後發生了一陣強有力的抽搐。

許多吓了一跳，隻有零件匹配不上才會這樣，有燒毀零件的風險，他立刻就要跑去隔壁借工具箱——剛站起身，手被拽住了。

機器人緩緩張開眼，那是一雙墨色的瞳孔，冷靜沉暗，清冷的燈光在它瞳孔裡落不下半片碎光。

許多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就覺得這雙眼睛裝了很多情緒，“不舒服嗎？”他彎下腰，去摸它心髒的位置。

“沒有。”錢來的聲音很暗啞，有點不适應新換的喉管。

“那是怎麼了？你剛才抽搐了。”

錢來沒有回答他，隻将他牢牢望着。

那塊缺失的灰暗記憶色塊随着修複好的身體逐漸變成藍色，記憶區灌入很多被切割掉的記憶，将原本無甚緊要的記憶全部壓縮成碎片，盛在碎片之上的記憶，全是關于他的。

它記了起來，來這裡的目的——錄取許多的聲音密碼——【我喜歡你】。

錢來張開口，問他：“你喜歡我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許多呆住。

許久後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問題？不喜歡會撿回家嗎？但好像也沒有特别喜歡吧……跟實驗室裡的機器人一樣，隻是一邊是研究用的機器人，一邊是自己撿回家的勤勞機器人，當然是有點喜歡啦。

屋子會打掃幹淨，給綠植澆水，多可愛。

是因為被抛棄過，才這樣不安的問嗎？

“我會想辦法把你的資料轉到我名下。”他溫柔地摸摸錢來的腦袋，冰涼的金屬手感，堅硬，卻莫名讓人心軟，“不會丢下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