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曾經因為高利貸有過一段很麻煩的糾紛,從百年前,公司便禁止與高利貸款進行交易,特别是這種涉及記憶抽取的私訂客戶,每個私訂客戶都有很高的門檻,會做背調。
李銘的背調是完全符合規定的,電器大亨李家的三兒子,不差錢的主,但千算萬算,沒想到這個不差錢的主是借高利貸來私訂機器人。
公司吃了一虧,召開緊急會議,從上往下再次嚴格私訂條款。
許多開始加班,每天不是開會就是和程序部一起研究感染系統,或者配合警方查找安舜的定位——警方懷疑機器人感染後殺死顧主逃跑了,他是安舜的設計人,不得不配合調查。
李銘是李家兒子,新聞隐瞞真相,将死亡原因歸于工作太累,熬夜猝死。
安舜的定位芯片被去掉了,最後一次定位在李銘公寓,程序部配合衛星檢測,也沒檢測出安舜的位置。
公司、高利貸、警方三方膠着,公司裡的氛圍持續低壓。許多已經連續加班一個多月了,偶爾回一次家,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公司。
最後,公司和李家達成了協議,警方那邊的搜查被壓了下去,許多難得有絲喘息的機會,提前下班回家。
出公司時,看見外面的天光與霓虹燈,人都是飄的。
錢來扶他到花壇邊坐着,将帶來的暖胃湯喂他喝一些,“是不是又沒吃飯?”
許多加起班來總是不愛吃飯,問就是沒時間。能多喝兩杯水都算他厲害了。
許多靠在它肩膀,湯是暖的,它的肩膀是涼的,夏天夜晚的風也是涼的,涼得人舒服,連日來的壓力都被涼散了些。
“忙,沒時間吃。”許多回答它。
“上廁所沒時間?”
“有……”
“那吃飯沒時間?”
許多說:“有個客戶死了,警方懷疑是被機器人殺的。”
“又不是你殺的,關你吃飯什麼事?”
“機器人是我設計的……”
“你設計的機器人那麼多……”
“這個不一樣。它跑了,警察要它,高利貸要它,公司也要它……”許多趴在它肩上,聲音低了下去,“累……想睡覺。”
“那我們回家。”
“不想動。”
“我背你。”
錢來擰上杯蓋,杯子有一根長長的繩子,它把它挂到脖子上,在許多身前蹲下來。
許多感到不好意思,錢來的手往後抓住他的手,将人往背上拉。貼上背的瞬間,許多所有的不好意思都變成了理所當然,錢來的背讓他感到輕松,非常輕松。他安安心心趴在它背上,被它背着往家裡走。
五彩斑斓的霓虹燈從他們身上掠過,公司的廣告在身後循環播放。
錢來用帶着些警告的語氣說:“以後再不吃飯,每天早上七點,中午十二點,晚上六點,夜裡十二點,我準時闖進你們公司給你送飯。”
“你知道一個機器人擅自闖入你們公司意味着什麼,特别是你們現在這樣。”
“你在威脅我嗎?”許多笑着問。
錢來點了一下頭。
“那你真的挺壞的。”
“還有更壞的,要不要試試?”說着,攏着他腿的手在他的膝蓋窩裡撓了撓,登時癢得許多笑得在背上扭來扭去,幾乎要掉下去。
它牢牢摟住他,就撓了兩下,卻讓許多笑了好久。笑着笑着,忽然停了下來。他環住錢來脖頸,冰冰涼涼的,臉貼在它的頸窩,走路時,額頭時不時蹭到它的側臉,也是涼的,涼得真舒服。
舒服到……“不想上班……”他喃了一句。
錢來說:“那就不上。”
許多笑着問:“那28888的菠蘿誰買呀?20w的大閘蟹誰買呀?”
錢來說:“不吃。”
許多說:“你不吃,我想吃呢。”
錢來低下頭,路燈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斜斜地疊在前方,他們踩着他們的影子一直走,一直走,往家的方向走。
家明明挺近的,但走了很遠很遠,很久很久都沒到。
許多睡着了,睡得很沉。
錢來停下來,他也沒醒。
商場櫥窗映出他們的身影。錢來看見背上的人瘦了,比第一次見面更瘦。襯衣都變得有些大了,露出衣擺空空裡那沒什麼肉的腰。
他一直都很忙,忙來忙去人忙瘦了也沒一件事是為自己忙的。
錢來生氣地抖醒他,問他:“我幫你找到那東西,你會喜歡我嗎?”
許多迷迷糊糊的,茫然地看了眼四周,還沒到家,又趴了下去,聲音嘟哝,“不找也喜歡……”
“那你說一句‘你喜歡我’,我們回家睡覺,想睡多久睡多久,沒人吵你,你還有菠蘿和大閘蟹吃,不會再為這些事煩惱。”
錢來等着,等了很久,背上都沒聲響,回應它的是夏天的夜風,主城的霓虹燈,電車急駛的風聲,還有他熟睡時噴灑在脖頸和耳後的溫熱呼吸。
他又睡了過去,比剛才睡得還沉。
錢來看着櫥窗映出來的許多,站在那兒,一直看了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