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斯菲爾把馬車的門簾拉的很嚴實。
他不希望露出自己那頭标志性的酒紅色頭發。
他叮囑趕路的人:“非常緊急。請在晚上8點前把我送到火山城的‘砂石地玫瑰’。”這個古怪的名字對應着鄰鎮一家聲名在外的酒館。車夫瞥了他一眼,露出了然又揶揄的微笑。
“有姑娘在等着你,對不對?”
在外人看來,他大概就是那種小夥子,年紀很輕又漂亮俊美,綠眼睛給人含情脈脈的感覺,唇角總是帶着一抹笑意。這樣的年輕人向來不會缺乏愛慕者。何況他看起來如此行色匆匆,心不在焉。
“你說對了。”梅斯菲爾索性順着他的話說。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總會有一兩個姑娘在等待的。”
梅斯菲爾聽見拖着車的黑駿馬正輕盈而矯健地走着,車夫則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攀談着,偶爾揮出鞭子讓蹄聲變得急促,“别看我現在這樣,幾十年前我也是那兒的常客。你們現在還是會在應邀時跳舞,一同喝一杯插着玫瑰的香槟嗎?”
“我不介意這麼做。”梅斯菲爾微笑着說,“但姑娘們就未必樂意了。”
他謹慎地朝後靠了靠,把自己隐藏在後座的陰影中。
現在馬車進入了一片樹林,北風呼呼地絞動樹葉,撩起簾幕,把日頭婆娑的影子烙在青年的臉上。盡管四下幾乎沒有其他的車隊,梅斯菲爾仍舊沒有放松警覺。
他的手指垂在腿邊,随時可以抽出靴子裡的匕首。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匕首派不上一點用處。
“哦,”車夫說,“那麼她一定是位好姑娘。别辜負她。我在你這樣的年紀也不把感情當回事,所以我差一點就失去了她……還好她脾氣足夠暴躁,把我叫出來狠狠地罵了一頓。我老婆從來不會讓人欺負。話又說回來,怎麼樣?等待你的那位姑娘,她有着什麼樣的性格?”
“呃,”梅斯菲爾心不在焉地回應道,“他比較冷酷無情……”
“但是有一顆熾熱的心?”
“其實呢,我更願意相信他的心和表現出來的情感是一緻的。”
馬車撞到了橫亘在地上的一塊爛木頭,颠簸了一下。有那麼一小會,車夫專心緻志地趕路,忘記了他和客人剛剛聊到的話題。梅斯菲爾也得以緩了緩神,開始檢查包裹裡的東西:
其實非常簡單。兩套換洗衣物,總計十二枚銀币,八枚銅币,一小片塵封的護身符和一封介紹信,他用在船上做傭工的數月換來了海盜們的友情,雖然他們将來不太可能再聯絡了……
然後還有個用亞麻縫制的小袋,裡面裝着一枚翠色寶石,成色無可挑剔。
它基本上可以算作是無價之寶,理應出現在皇室成員觥籌交錯的宴會上,而非一個逃亡的異鄉人的包裹中。
“但是她總有迷人的地方吧?”過了這段颠簸的林地,車夫又攀談起來。
梅斯菲爾真的不太想聊這個話題。他敷衍地“嗯”了一下,目光向着樹葉倒映在簾子上深綠色的陰影遊移了幾秒鐘,狀若無意地提到:
“對了,我剛剛在碼頭看到了戴肩章的士兵,就是一圈紫鸢尾,裡頭是霜龍的紋樣……我記得不是我們領主的家族徽章。”
車夫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了。他帶着敬畏低聲說:
“那是蘇珊·貝爾女士的家族徽章。”
“蘇珊·貝爾?”
梅斯菲爾很快就記起了這個名字,“她不是龍之息冒險家協會的現任首席嗎?可是她來這裡做什麼,我記得從總部過來還有很長一段路……”
“不過内陸地區可沒有港口,”
車夫反駁道,他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你聽說過嗎?據說要有一個大人物要到我們這裡來了。一個你甚至無法想象的大人物!這些天城裡的氣氛神經兮兮的,雖然沒有準确的消息,但人們私底下都在竊竊私語。”
極度乏味的海上生活确實鈍化了梅斯菲爾的感知力。
“什麼大人物?”梅斯菲爾問。
“我不敢提他的頭銜。”
馬車颠簸了一下,又駛入了更深的樹林。在這裡,最明亮處也顯得幽深。叢生的林脈間裸露出的一小片天空從正午後雪白的色調,漸漸地變得有些沉着和憂郁。雲彩似乎開始鸠集。車夫擡起頭看了一眼,斷言道:“再過幾小時會有雨。”
雨天不适合趕路。這是梅斯菲爾不想聽到的。但雨天也适宜銷毀任何現有的證據。
“可無論是哪一個大人物,他來這裡做什麼呢?”
他低聲說,仿佛在自言自語,但這也可以被理解為一個問題。車夫聳聳肩。顯然他不可能知道任何内幕信息,但任何沾染上帝國大人物的消息都會像是甜蜜的花粉一樣在蜂群中流傳,成為街頭巷尾瘋狂議論最深處的談資。沒有人能提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梅斯菲爾非常、非常讨厭這種事。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關于一位身份顯赫的人物的讨論很适合作為閑談的收尾。
紅發的年輕人用食指撚着自己發辮末梢的頭發,像下定決心要從中發掘出什麼偉大的秘密。他的頭腦飛速地旋轉着,但結論仍舊沉浸在一片迷霧中。要拯救昨晚浸泡在酒精中的大腦實屬不易。
他到最後放棄似地閉上眼睛,等待天色一點點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