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梅斯菲爾醒的很早,他往窗外望去。
空氣中浮動着濕漉漉的水汽,天空中疊着一層厚厚的雲霧。雨水在這其中醞釀着,看來不久以後就要下雨。他換好衣服,用鬥篷遮住自己的頭發,在大教堂的陰影中朝外走去。
及到大聖堂門口,梅斯菲爾停住了腳步。
那裡圍繞着一群信徒,他們盯着聖座左邊那根雪白的大理石柱,低聲議論着些什麼。接着,梅斯菲爾看見沃森鐵青着臉從聖堂後面繞過來,橫過劍,開始驅趕這些竊竊私語的人群。
綠眼睛的年輕人拉緊鬥篷,審慎地沒讓聖騎士長注意到自己,同時朝人流的空隙深深地凝望了一眼。
他看到了鮮紅色。
石柱上被鮮血一般的油彩塗抹上了一行字,又或者這确實是血迹。字迹看起來很新鮮,大概是昨天夜裡新寫上去的。
“要小心神聖的怒火。”
看來有人想要借此警告阿諾德。這句話還帶着一點宗教意味,讓人想起他當年接手教皇之位時,教會分裂出的那幾個反對派——聖禱會、輝光意志、蛇足……阿諾德有很多敵人,盡管他們加起來,都難以動搖他分毫。
聖座昨晚仍沒回來。
在大聖堂值班的騎士每隔兩小時換一撥人。理論上說,沒有人能安然無恙地闖入,并且留下如此大膽的痕迹。哎,不過奇迹總是會發生的。
人群中不安的情緒恰如将要落下的這場大暴雨,一點即燃。
*
梅斯菲爾借着騷亂溜出了教廷。
他娴熟地穿過了幾條小巷,繞進了一些很少有人走的路,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力。此時正是清晨,大部分有職業的人都準備好開啟一天的工作,木匠和鐵匠把工具取出來,肉鋪裡已經挂上了新鮮的牛肉和羊肉,空氣中彌漫着輕微的腥膻氣息,還有那種下大雨之前的泥土味。
梅斯菲爾走到一條向下的階梯前,随後停下。
階梯的盡頭黑洞洞的,有一個招牌,上面寫着“在飛蛾舞廳你能找到所愛”,已經黯淡不堪。紅發的年輕人略微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将面容藏在鬥篷下的陰影中,随後走下了台階。木頭打造的台階被蟲腐蝕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在他伸手要打開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時,有人恰好從門裡出來。
他們擦肩而過。
梅斯菲爾走進這家隐秘的酒館。有幾個醉醺醺的醉鬼在他推門進來時迷迷糊糊地擡頭看了一眼,又在發現他也是一個男人時咂了咂嘴,又一頭暈死在桌上。已經沒人在這裡跳舞了。現在已經早晨了,還能怎麼樣?
梅斯菲爾對百無聊賴的店主說:“一杯蜜酒。”
店主随手指了指空出來的桌子。年輕人抿起嘴唇,翠綠色的眼眸在陰影中也顯得鮮明。他接過杯子,朝着空桌子走去。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後坐下來。他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敲了敲桌下粗糙的木闆。
那可不是木頭的質感。
梅斯菲爾耐心地一點點摸索着貼在桌背的某樣東西。
它平整、邊緣處略有一點蜷曲,柔軟而且粗糙。梅斯菲爾一點點把它剝下來,那是一張被漿糊粘在那兒的羊皮紙。
那酒的味道說不上好,甜蜜,但有一點太嗆人了。
梅斯菲爾沒有把羊皮紙拿出來,而是就在桌下把它疊成手掌大小,随後若無其事地将它塞進了自己的鬥篷。他浪費了一刻鐘把這杯酒喝完,丢下兩枚銅币,就這樣徑直離開了這裡。
當他走出門時,雨仿佛才真正落了下來。
天空已經陰沉到随便一碰就能擰出水,在雲層中,某種不祥的影子翻滾着,像一道道銀色的鞭子,即将惡狠狠地抽向大地。梅斯菲爾聽見天空隐約發出的呻吟,那是它再過一會就要大發雷霆的預兆。他把鬥篷的領口向上拉了拉,好在那是防水的。
剛走兩步,巨大的、尖利到能夠刺穿耳膜的雷聲猛地炸響。
随即而來的是無數砸落的雨珠,它們是銀色的珍珠,正要被煮至沸騰,滿世界地跳動起來。最開始,地面上像畫油畫一樣落下了無數筆深色的雨點,随後畫紙被揉爛,放任水在大地上肆意地爬行。
梅斯菲爾謹慎地确認了一下他的口袋能不能保持幹燥,随後便在雨中行走起來。
他不希望自己在外面浪費太多的時間,雖然大雨能掩蓋許多痕迹。比如,在這樣厚重的絲幕般的雨水中,沒有人能看清彼此的臉,馬匹在幾米之外也隻是笨拙的一枚枚影子。這場雨比他在逃亡時遇到聖禱會那群人時下的還要大些。
或者可以這樣概括。
這場雨才是标準的大雨,因為有搖撼着天地的雷聲,而那個時候卻沒有雷鳴。閃電在年輕的王子頭頂竄動着,時不時以絕對冰冷的光芒撕裂雨幕。這就像是神在天上睜開了一隻審判的眼睛,來朝着人間窺探,并且以他的神威來施展種種懲罰。
梅斯菲爾的頭發或多或少地被雨水打濕了。
但他很快就看到大聖堂高聳的穹頂出現在視線中。這基本上是帝都最顯眼的建築物。
閃電照亮了它琺琅的花窗,以及牆面上繪制的種種關于聖潔和奉獻的圖畫,還有黑塔塔樓頂部的吊鐘。
閃電看起來和輝光很像。
短暫離開了一整個早晨的青年終于回到了教廷的門口。遠遠地,他看見門口有聖騎士在巡邏把守,此時教廷看起來空空蕩蕩,信徒們都已經離開來了。
在大聖堂的門前,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并且看起來非常不情願站在那裡等他。
走近一看,果然是騎士長沃森。
沃森也看到了他,用的是很古怪的目光。那是一種不情願中有夾雜着恐懼的目光。
“聖座已經回歸了。”他說。
“發生了什麼?”梅斯菲爾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