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他殺人。
而另一些時候他命令他動手。
梅斯菲爾無聲地歎了口氣。阿諾德的指尖懸停在權杖之上,他乖戾地盯着那個膽大妄為的“死人”,看起來很想再做點什麼。做的事情大概和剛才差不多,綠眼睛的皇子随便掃視一下就能搞清楚,情況不能變得更糟糕了。
梅斯菲爾彎下腰,撿起了最近的那把匕首。
“聖座,”他說,“讓我來吧。”
阿諾德要殺人很容易,要把人折磨至死也很簡單。但他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下手?這就好像是小孩子把玩具扔了一地,忽然間對他們失去了興趣。
梅斯菲爾有點想知道雷雨天對他的心智到底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抱歉。”
他俯視着那人渾濁的瞳孔,然後給了他一個痛快。
死人的手會真正地變得僵硬,所以梅斯菲爾趁着還有一口氣時把他抓住自己腳踝的手指掰開了。阿諾德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在梅斯菲爾開始替他收拾殘局時,這位導緻了眼前一切的教皇陛下有些倦怠地阖上了眼睛,終于第一次地将手指抽離了權杖。
他仍舊站着,像一座蒼白的雕塑。
而梅斯菲爾則在周圍的一些殘缺的肢體中尋找生命迹象。
還活着的人大部分都極力地向他展現着自己,以期得到迅速來臨的死亡。梅斯菲爾注意到這些人身上,大多佩戴着輝光教廷的念珠和吊墜。這些聖飾上,有一個小小的标志。
一隻被烈火焚燒的飛蛾。
他把匕首捅進對方的心髒,又蹩腳地把它抽出來。
其實,他既用不慣匕首,也不擅長殺人。
梅斯菲爾繞來繞去,竟然在這群人裡看到了一個比較熟悉的面孔。
在他的印象裡,那是很早就追随在阿諾德身邊的一位信徒,他已經上了歲數,此時,斑白的胡須上灑滿了血迹。他在他自己流出的血中掙紮着,對于一個老年人來說,意志力已經很驚人。
梅斯菲爾靠近時,老人翕動着嘴唇,居然又發出了嘶啞的叫聲。
“你以為你會永遠是輝光聖堂的聖座陛下麼!”
他的嘴角因為生命最後的回光返照不住地湧出血沫,“你隻是一個無恥的竊賊,阿諾德·西爾維斯特。我看着你成長為一個虛僞的惡魔,你永遠地讓你們的家族蒙羞……”
阿諾德堅如磐石,對咒罵沒有任何反應。
他那雙钴藍色的瞳孔本就不會有任何情緒,任何情感都無法留存其中。梅斯菲爾跪在老人的身邊,再一次舉起了那把能夠主宰性命的匕首。老人看起來并不畏懼這樣的刀鋒。
他猝不及防地抓住了紅發青年的手腕,力氣奇大無比。他厲聲說:
“不要相信阿諾德。他在對你實行精神控制,你一定不能被迷惑。你呀,你的使命是殺了阿諾德·西爾維斯特!答應我,你必須要……”
梅斯菲爾迅速地把刀刃捅進了他的心髒。就像是紮破了一張薄薄的紙,老人佝偻的身體就是類似這樣的存在。他的聲音迅速地消逝,生命也立刻走向流失。
在他徹底失去意志前,梅斯菲爾輕輕地動了動嘴唇。
“好。”
他背對着阿諾德,移開視線,面無表情,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面前的人在那一刻的神情近乎于狂喜,仿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見到了同道人。
然後梅斯菲爾把屍體的眼睛阖上,熄滅的最後一點光彩。他沒有聞到血的味道,反而聞到了一股近乎煤焦油一般的苦味,那是從已逝的屍體上源源不斷散發出來的。
梅斯菲爾起身,離開最後一具屍體。
現在他把聖座犯病的時候折騰出來的殘局清理好了,大聖堂裡也的确隻剩下他和阿諾德兩個人了。
他非常自覺地走向了聖座。那個站立在血泊中間的,帶着奇異的神情看着這一切的人,如果阿諾德真的還符合人類的定義。雷聲仍舊盤旋在聖堂的穹頂。
有那麼一刻,梅斯菲爾甚至覺得阿諾德在聽見雷鳴時微微躲避了一下。
仿佛他當真認為那道閃電能直直地透過塔樓,就這樣擊中他。
然後梅斯菲爾就走到了他面前。年輕的皇子有着一雙明亮又溫和的綠眼睛,像是林間的湖泊,又像是微微寒冷的春天。總之,和周圍的聖像不一樣,和輝光迥異,也不會被那些血泊染上顔色。
然而,阿諾德想,他的鬥篷卻因為自己而染了血。
“您受傷了嗎?”
綠眼睛的年輕人關切地問。
他沒有說話,隻是在年輕人一無所覺地靠近到一個距離時,才伸出手,狠狠地勒住了梅斯菲爾的肩膀,仿佛那是某種能夠讓他确認自己還活着的一根稻草。他那雙藍眼睛幽幽地反射出光芒。
梅斯菲爾僵硬了一瞬。
……阿諾德的手再稍微往下一點,就該摸到他鬥篷夾層裡的那張羊皮紙了。不過聖座隻是有些疲憊地靠在了梅斯菲爾的身上,那頭淡金色的鬈發碰到了他的頸窩。
“讓我安靜一會,”他低聲說,“梅斯。”
他看起來就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能給他片刻休憩的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