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具體要怎麼做,這位聰明的年輕人直到動身都沒有想清楚。
阿諾德倒是漫不經心地就應允了他跟過去的請求。
當天,天氣好的簡直不像話。連日的陰雲散盡,碧空将金色的光輝投向大地,萬物的影子在光芒之下顯得很黑、很亮。
聖騎士長忙的腳不沾地,負責為阿諾德預備好他需要的一切。
包括待審閱的加急文件、羽毛筆、黑金兩色的墨水、印章、梅斯菲爾。
最後這項看起來很像一個累贅。
梅斯菲爾帶着微笑湊到沃森邊上,盯着聖騎士長把這隻镂刻了輝光魔法的皮箱提到車廂裡,對方被他的目光盯得有點毛骨悚然,警覺地看着他。
“如果我碰一下這隻箱子會怎麼樣?”漂亮的皇子閑聊般地問。
“要不你去試試。”沃森說。
“算了,”
梅斯菲爾聳了一下肩,“其實聖座也讓我把東西放在裡面。不過,我還是等到了西爾維斯特宅邸再打開吧……我說,你是不是去過那裡很多次了,我還是第一次到那裡去呢?”
“那是因為聖座陛下每次都是去做正事的。”
“正事”兩個字被咬的又重又清晰。
所謂正事,也就是半年一次在神聖修道院的演講。
這是曆代教皇堅持履行的使命之一,去向教會學校那些年輕又虔誠的年輕人們昭示輝光神的偉績,以及作為他在世間喉舌的阿諾德,是如何仁慈、寬宏而無可置疑,執掌着怎樣的權柄。
梅斯菲爾還在那兒上學時也站在廣場上聽過幾次。
虔誠又熱情的喧嘩伴随着阿諾德露面的那一刻便出現,這種日子天氣都很好,璀璨的光芒從背後直直地照亮了教皇淡金色的頭發,還有他仿佛神賜般的那雙钴藍的眼眸。
他的唇邊挂着溫和的微笑,激動的聲浪低低地沖過梅斯菲爾的後頸,讓他覺得在烈日之下如墜冰窟。
僞善者。
梅斯菲爾想。
後來他的命運和這個人攪合在一起,更沒必要專門從教廷趕過去聽他發表演講。
“哎呀,我也是去做正事的呀。”
此刻面對沃森,年輕的皇子眼眸彎彎,心裡卻暗自思忖着自己應該怎麼才能接觸到箱子裡的重要資料。
聖座桌上的急信近來愈發地多了,标着鮮紅色的印章,梅斯菲爾每次靠近都忍不住瞥一眼。
他很好奇阿諾德最近在算計什麼,打算殺死誰。
拉車的兩匹黑馬跑的又輕盈又迅捷,傍晚時分就抵達了目的地。
梅斯菲爾從帶篷馬車下來時,發現西爾維斯特的宅邸前已經聚集着一些教廷的人物了,包括兩名主教,修道院趕來迎接阿諾德的院長,幾位神聖教會學院的老師……
他的腳尖頓了頓,垂下眼眸,盡量低調地站到了一邊的陰影裡。
在外界面前,梅斯菲爾仍舊是那位辜負了聖座信任的不學無術的皇子殿下。
他基本上是和阿諾德說不上話了。
在簡單地應酬了幾句後,他沿着西爾維斯特宅邸的長廊往裡走。這棟建築物有着數百年的悠久曆史,以及初代聖座以來始終繼承的深厚底蘊。
随便一件家具拂去塵埃,都能看到設計師的精心設計,以及名貴的原材料和裝飾品。可惜已經不再有人欣賞它們。
那隻長長的餐桌,本該蒙着雪白的桌布,再在上面點十二隻明亮的蠟燭。此刻卻黯淡地積滿了餘燼。
……要是偷出去賣一定值很多錢。
梅斯菲爾出神地想。
盡管這樣的想法非常不貴族。
他環視一圈,這些高貴的人們湧入宅邸,都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
他遙遙地看了阿諾德一眼,聖座陛下被人群簇擁着,那雙钴藍色的眼眸寶石般冰冷,甚至沒有給他一個多餘的眼神。
是時候做一些他真的要完成的事情。
*
梅斯菲爾花費了一點時間搞清楚阿諾德究竟住在哪個房間,而屬于自己的房間又在哪裡。
然後他發現自己失策了。
其實,聖座陛下今天晚上并不需要他出現。
他們的房間相距一段距離。梅斯菲爾的随身物品已經被整整齊齊地疊在床頭,并且床上鋪好了潔淨的天鵝絨床單。
盡管這座宅邸整體有些昏暗潮濕,很久也沒有住人,但細節處仍舊優雅而考究。
而現在,盡管阿諾德剛剛開完會,就待在他的房間裡面。
但梅斯菲爾不能靠近他辦公的區域。
這裡有許多的教廷人員,時而經過走廊。作為一隻有職業素養的金絲雀,應當懂得避嫌。
這導緻他比起在教廷還要更難接觸那張重要的辦公桌。
梅斯菲爾有些郁悶地走下樓梯,卻聽見從廚房的方向傳來了某種奇怪的喧嘩聲。
他在細碎的聲響中辨别出了聖騎士長沃森的聲音,正在有些惱怒地高聲說着什麼。
奇怪。
阿諾德在這裡,要是驚動聖座陛下就不好了。沃森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梅斯菲爾念頭一轉,走下樓梯,朝廚房的方向過去。
他推開廚房的門時,沃森厲聲說:“出去。”他的聖劍已經出鞘,鋒利的劍尖正在分毫不讓地朝向着前方。
然後他看到是自己,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表情。
梅斯菲爾不會聽他的。
深紅頭發的皇子環顧了一圈,發現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還有其他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也穿着聖騎士的盔甲,白銀散發着微弱的光芒。梅斯菲爾盯着他的臉,覺得略微有點眼熟。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騎士長着一臉雀斑,和一雙溫和的棕色眼睛——哦,他好像聽維爾特林夫人這麼介紹過,這位就是麗茲小姐的訂婚對象。
雖然對方并不知道那件事的細節,在認出梅斯菲爾的那一刻,就露出了有些僵硬的表情。
“你叫什麼名字來着?”梅斯菲爾問。
“本。”
“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還請出去,”沃森打斷他們,“殿下,我希望你知道分寸。”
年輕人在聽到“分寸”這兩個字的時候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那對湖水般明亮的翠色眼眸中暈染上一點趣味。
他揚起手指,指了指被本保護性地擋在身後,顫栗地跪在地上的第三個人影。
“在這裡殺人就是你的分寸嗎?”他問。
沃森惱怒地歎了口氣。
“聽着,”
他說,“這個人非死不可。我原以為和這個該死的榆木腦袋争論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已經夠糟了,然後你就這樣走進來。那麼我再解釋一遍。”
白銀騎士把劍鋒垂向地面,徑直走過去。在路過那個平民模樣的人時,他把對方踢開。
在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這原本應該是西爾維斯特家族連通廚房的儲藏室。
原本。
但現在看來,卻變成了一個簡陋的住處。有一張由廢棄的木闆摞起來的床榻,一層薄薄的稻草,還有一張站也站不穩的桌子。地面上滾落着幾個被吃空的罐頭瓶,散發着淡淡的黴味。
……梅斯菲爾很清楚這是什麼情況。
他還在貧民窟生活時就聽說,一些流浪者會偷偷住進貴族空置的宅邸中。
反正一些宅邸和荒廢了也沒有什麼兩樣,根本不會有人進來查看情況。這卻是他們度過嚴酷冬天、避免死在風暴中的唯一方式。要知道,幾天前就有一場巨大的暴風雨。
可問題是,這不是随便哪個貴族的宅邸。
比那嚴重得多,這是當今聖座的本家。
這非常……敏.感。
可以輕松上升到教皇陛下的安危,以及對神明信仰的動搖等種種議題。
在地上跪着的男人頭發亂糟糟的,衣服幾乎是破爛,驚慌之色溢在他的臉上。如果這時給他一個機會,他肯定會手腳并用地爬出去,他看起來也願意跪下來吻掌權者的靴子,無論那多麼狼狽。但沃森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他必須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也就是生命。
“可是他隻是一個平民!他沒有傷害任何人,隻是想找個地方待着。”
見習騎士本漲紅了臉,哆嗦着把他的長劍橫在胸前,沒有移開腳步,“您就不能放過他嗎?”
“一個賤民!”
沃森不耐煩地說,“指不定偷竊了多少這裡的東西。一隻鬼鬼祟祟的老鼠!對聖座沒有絲毫敬畏,這樣的人活在世上也是累贅。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