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江大人好意。”鐘昭被這幾個人氣得想笑,深覺半夜往外跑隻會給自己添堵,随便扯了個理由,“不過草民明日還要去學堂,怕先生責罵,就不喝了。”
江望渡尾音上揚地哦了一聲,牽起嘴角微微一笑:“是嗎?可我怎麼聽說康夫子課後把你留下,說要給你放三天假?”
随着這句話落下,桌上的氣氛瞬間産生了些許變化,連悶頭喝酒力求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蘇流右都擡起了頭。鐘昭眼睛眯了眯:“江大人,你監視我?”
“禮尚往來而已,你這說的是哪裡話。”江望渡神情不變,側頭看着鐘昭牢牢鎖定自己的目光,終于把話題繞到他們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上,“眼下秋闱還沒開考,阿昭怎麼先學會了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那一套?”
他是在場唯一一個由皇帝親授朝職的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一點也不臉紅,隻是很自然地笑了一下:“難道隻許你掌握我的動向,連我搬出鎮國公府都一清二楚,夥同那個姓唐的給我使絆子,不許我在你身邊放幾個人?”
若說剛剛他們還是在閑聊,此時江望渡的話就真的是綿裡帶刀。蘇流右聽人提到唐師爺,知道這頓酒是肯定喝不下去了,當即不動聲色地站起來走到鐘昭身後。
然而江望渡卻像沒看到蘇流右一樣,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鐘昭的一舉一動上,見人側頭捎帶譏諷地看着自己,他主動端起那個已經被冷落許久的酒杯,朝鐘昭嘴唇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不喝嗎?”
鐘昭的視線緩緩從對方的面龐轉移到這杯女兒紅上,停頓片刻後,忽然低聲重複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康辛樹說他戾氣深重,不自覺變的眼界狹隘,沒有家國天下,鐘昭沒法否認。他知道自己跟真正十七歲少年的模樣已經相去甚遠,即便盡力模仿,也是東施效颦。
但即使他自己清楚這一點,也并不代表江望渡可以在他面前大談官與民,壓迫與被壓迫。
“江大人,令堂的病恢複得怎麼樣了?”鐘昭沒有順坡下的意思,擋掉江望渡遞來的酒,因為掃到那根受傷的手指,他松了些力,酒杯啪一聲掉在了地上。鐘昭似笑非笑道:“若官府真的許百姓點燈,你我此刻又怎麼會在這裡。”
如果江望渡守規矩,就不會在被拒絕購入摘星草後選擇強搶。如果官府守規矩,鐘昭就不會第一時間排除掉報關的選項,铤而走險直接找到雲端上的端王,還被唐策斥責越級上告要受大刑。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無論鐘家是否遭受了那一場滅頂之災,江望渡都是絕無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鐘昭的兩句反問落地之後,江望渡尚且沒有出聲辯駁,孫複已經聽不下去,張口回怼道:“我們家藍夫人能好起來,确實跟摘星草脫不開關系,但是你娘難道不是更先痊愈的人?”
他事先沒想到會在自己主子的小院子裡碰見這兩人,再加上此時已是夜間,腰間沒有配劍,現在罵人時手裡連個武器都沒有,頗覺沒有底氣,因此聲音更大了:“你得了好處,我們公子也沒追究你的以下犯上,你還想怎樣?”
二十來歲的孫複太愣頭青,吵架隻會比誰嗓門大,鐘昭當然不至于退化到因為他的話動怒,但聽到這個問題,心裡還是冒出了個聲音,而那個聲音在說——
我想讓他死。
鐘昭從石凳上站起來,他想他已經想出了師父那兩個問題的答案。雖然不能如實告訴康辛樹,但是他要科考,要做官,就是因為他想将江望渡,乃至他下屬孫複這樣的人從朝堂上永遠趕出去。
“不管怎樣多謝江大人的酒。”鐘昭微微垂下頭,看了一眼那滾落在地上的酒杯,淡淡道,“草民無福消受,你還是自己喝吧。”
說着,他示意了一下蘇流右,然後便準備離開這個小院子。
可就在這時,江望渡突然笑笑,道了一句:“等等。”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蘇流右一下子繃起了全身的肌肉,甚至已經做好了如果江望渡與孫複暴起動手,如何在不真正傷到他們的情況下,将鐘昭帶走的準備。
但是江望渡并沒有給蘇流右這個機會,在距離鐘昭隻有兩三步距離的時候他就停了下來,仿佛此前的一切不愉快都沒發生一樣,很故意地舊事重提:“阿昭,你剛剛打到我的手了,我現在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