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弱從來都是江望渡的拿手好戲,這一點鐘昭前世與人初見時就領教過,但此刻聽着對方堂而皇之又将那點手傷拿出來說事,鐘昭還是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江大人乃正六品武官。”他沒有回頭,隻涼涼道,“反複向草民提起一處并未傷筋動骨的傷,不覺得心裡過不去嗎?”
山不就我我就山,江望渡邁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了鐘昭眼前。他們之前在鐘家内室第一次見時,兩人的身高還一般無二,現在再想跟鐘昭對視,他已經要微微仰頭:“有什麼過不去的?”
江望渡說到這裡想到什麼,忽然朝他一笑:“理由隻要好用就行,何必去管用了多少次。這個道理還是你教我的,不是嗎?”
鐘昭非常清楚江望渡此言,是在暗指前些天自己用摘星草牽制他的事。但他們一個是不得已而為之,一個是純粹的想惡心人,鐘昭不知道這有什麼好放在一起說的。
“既然大人覺得疼,就不要在傷還沒好的時候跟人賽馬,也不要半夜跑出來吹風飲酒。”他掀開眼皮看向江望渡的眼底,頓了頓又道,“早些睡。”
随着鐘昭這句話落下,不知道為什麼,江望渡的臉色忽然一僵。
鐘昭見狀其實也有些意外,想不明白江望渡剛剛還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怎麼提到一句早睡就緊張成這樣。不過他當然也不會問,嘴角向上輕輕扯了扯,便徑直繞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同蘇流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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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流右輕功極佳,果然如他所說一般,這一路都沒有驚動任何巡查的官兵,甚至連住得如此近的鐘父鐘母都不知道他們出去過。
第二天一早,學堂還有好一會兒才到上課時辰,鐘昭便起身準備去康辛樹的家裡,試試看能不能争取早日回去上課。
但他才剛推開外面的大門,父親就穿好衣服從屋裡走出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師父給你放了三天假,那你就不要多想,好好休息。”鐘北涯伸出手遞給他一封信,“昨天看你臉色不好,我就沒有跟你說。你姑姑跟表哥今天就到京城了,要不要跟為父一起去城門口接人?”
鐘北涯後面的話說出來時,鐘昭已經一目三行地看完了那封簡短的信,确實是他表哥的字迹無疑,内容也很簡單,就是說他們會在城外客棧住一夜,天亮立刻進京,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來過,所以希望鐘北涯能去迎他們一下。
“那就走吧。”鐘昭平白想起昨夜江望渡蒼白的臉,又摸了摸左側衣袖那裡放着的屬于對方的劍穗,思考片刻,把書箱放回屋裡,跟着鐘北涯一道向外走去。
京城,大門。
城門已開,門口的守衛站在道路兩側,仔細觀察着過往行人,因為近日盜賊泛濫的緣故,士兵在盤查方面更為細緻,今天還請了五城兵馬司的人過來協助。
此時鐘昭的姑姑還沒到,鐘北涯遠遠看見江望渡,杵了杵兒子的手臂道:“江大人旁邊的人是誰,副指揮?看衣服不像啊……”
“曲青陽。”鐘昭聽到這個問題往那邊掃了一眼,在提到這個妄圖強搶孕婦的人時,語氣難免帶上兩分不屑,壓低聲音,“南城指揮使,職級跟江望渡相同。”
關于這個曲青陽,如果鐘昭前世打聽的消息沒出錯,此人幼時自恃身份高貴,還帶着其他幾個家族的少爺給過江望渡難堪,不過後來太子受封,他就一直若有若無地想跟江望渡套近乎。
大抵是因為兩人纨绔的方向不一樣,江望渡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貌似也不屑與之為伍,每當曲青陽示好時都會直接裝傻。
譬如現在,曲青陽穿着兵馬司指揮使的官服,騎在高頭大馬上,乍一眼看過去也算人模狗樣,但他嘴裡似乎在說着什麼,同時不停往江望渡身邊湊,連帶着身/下的馬也一直在拱江望渡的馬。
江望渡習慣左手勒缰,從鐘昭的角度看過去,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他因為不想跟曲青陽靠得太近,不斷控制馬匹在不大的範圍内來回調轉方向,那隻手比昨日還腫幾分。
不過這時對面的人不是鐘昭,他顯然對這點小傷渾不在意,繞了半天曲青陽還是跟在屁股後,江望渡看起來終于按捺不住,蹙起眉頭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約莫這句話實在不好聽,曲青陽這麼個不要臉的人都定在原地,讪讪地笑了一下,總算打起了點精神觀察四周,不再搞小動作了。
鐘昭無聲地看了這一出熱鬧,将頭轉回來的時候,正好在前方擁擠的人群裡看到了自己姑姑鐘北琳以及表哥秦諒。
鐘北琳雖為蘇州繡娘,可惜遍身绮羅者不是養蠶人,她丈夫家裡世代務農,兩個人的收入加起來,隻能說不會叫孩子們餓肚子,衣服上很多地方都打着補丁。
鐘昭見父親完全沒看到他們,還抻着脖子四處張望,就拽了拽他的手臂,給人示意了一下。
鐘北涯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跟自己這位姐姐見面,在看到她臉的那一刻便激動的熱淚盈眶,大力揮舞手臂,意圖讓人盡快看到自己。
鐘北琳天生下來就不能講話,情緒比普通人平淡很多,縱然在兒子的提醒下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弟弟,也隻是微微颔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等到接到他們,鐘北涯第一時間把姐姐身上背着的包裹丢給鐘昭,然後就領她走在了前面,邊絮絮叨叨地表達自己的想念,邊誇她兒子有出息,來年春闱必定能中,鐘北琳對此隻是微笑着點點頭,極其偶爾才會筆劃一兩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