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着鐘昭和秦諒考得都不錯,鐘北涯特地在醫館門上貼了條子,稱家中有事要歇兩天,街坊四鄰看着他那走路發飄、皺紋都少了幾根的樣子,就知道他歇業的緣由是什麼,紛紛說那你可得請客。
他原本就有這個心思,聽罷假裝沉思片刻,愉快地應承了下來。
鐘昭告别江望渡,還沒進家門就聞見了傳出老遠的飯菜香,他爹娘和鐘北琳臉上的笑容一個比一個大,将好幾個平時好與他們來往的鄰居都請了進去,當然其中也包括康辛樹和唐策。
“現在官職還沒有正式授予。”眼見着這裡都不是他們家,自己娘卻跟着招呼得很自然,秦諒一個頭兩個大,抓了一把鐘昭小聲道,“是不是有點招搖了?”
鐘昭看了一眼敞開的大門,聽着耳邊父母欣喜的聲音,想了想後道:“沒關系,他們也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願意辦就辦吧,反正隻有這麼一天。”
秦諒老實了二十多年,秦家在當地更是沉默的代名詞,從未幹過這麼‘出格’的事,聽了鐘昭的話,他面上猶有糾結之意,看上去有些猶豫,不太想往裡走。
“真不是大事,那些勳爵貴族家的孩子上了榜,弄出的場面比這個大多了。”鐘昭看着他謹慎的反應,頓時感到有些哭笑不得,推着人的肩膀往裡走,“姑姑不遠千裡陪你來到京城,盼的不就是這一天嗎,總應該讓她高……”
他一句高興還沒完整說出來,秦諒就蓦地頓住腳步,滿臉通紅地停在了原地。鐘昭順着這人的視線望過去,唐筝玉大約是學了一點手語,此時就站在鐘北琳旁邊,兩個人默契無比地招呼賓客,看上去親密得像母女一樣。
鐘昭挑了挑眉,手上用了些力直接将秦諒帶過去,先拜見了父母跟康辛樹,随後便走到了面色明顯沒那麼好看,一邊自顧自喝着酒一邊歎氣的唐策面前。
“唐師爺。”在又一杯清釀見底之後,鐘昭拿過他手裡的酒壺,代為效勞地給他再度斟滿,同時拿了個空杯過來,也給自己倒上,“表哥考得很好,兒女婚事有着落是好事啊,怎麼一個人喝悶酒?”
榜下捉婿和堵家門口問鐘家兒子何時娶妻的戲碼上演了一小天,到了晚間總算沒有人再來打擾他。唐策聽着鐘昭這頗為老成的話,伸手扶了一下酒杯,郁悶道:“考得再好,還能有你好嗎?”
鐘昭一口幹了自己面前的酒,聞言輕輕笑了笑道:“那沒辦法,唐小姐沒看上我啊。”
“别在那裡裝,即便小玉肯聽我的話,你也不會同意娶她吧。”唐策揣着手坐在原位,看了看跟秦諒并肩站在一起的自己女兒,又一臉惆怅地收回目光,痛心疾首道,“你們這些小孩,沒一個讓爹娘省心的。我答都答應她了,難道還能不讓嫁嗎?叫她矜持點也不願意,屁颠颠就跟來了。”
鐘昭聞言勾了勾唇,唐策今天過來得很早,還拿着事先去廟裡求好的、寫着良辰吉日的紙條,正是為了跟鐘北琳商量兩個孩子成親的日子,聽說日期就定在八月,接下來的便是過禮等事宜。
他明白唐策對秦諒其實挺滿意,之所以百般挑剔,不過是父親舍不得女兒罷了。
“算了,不提這些糟心事。”唐策又飲了一杯便将酒杯放下,低聲說道,“等一會兒有位貴客會不請自來,這裡隻有你認識他,别表現得太驚訝,平常對待就是。”
鐘昭一怔:“什麼意思?”他能想到的會出現在對方嘴裡的貴客,隻能是端王那邊的人,但這麼個小老百姓請大家吃飯的場子,謝淮不可能親自現身,若再往下,那就是跟唐策差不多身份的人,也犯不着用貴客二字來形容。
他左思右想了一陣子,還是沒有頭緒,将頭轉向唐策還欲再問,誰知唐策明擺着想賣關子,見狀直接起身去到了康辛樹那一桌,就着這次殿試出的題談論了起來。
鐘昭被他的反應弄得又好奇又好笑,索性也不琢磨了,同樣站起來去到鐘北涯身邊,替他擋着鄰居一股腦敬向他的酒。
過了兩刻鐘左右,外面的門被輕輕敲了幾下,忙于觥籌交錯的人們沒有注意到,一直留着心的鐘昭卻聽得清清楚楚,走過去一看,驚得眉毛都揚了起來。
蘇流左和蘇流右本就跟他關系不錯,過來一點都不值得意外,問題是他倆中間還有個半大孩子,以一個被保護的姿态站在那裡,見到鐘昭後就一本正經地拱手鞠躬:“祝賀先生金榜題名。”
“……這真是折煞我了。”身後就是一幫随時會看過來的賓客,鐘昭暗忖了一下沒有行禮,但是還是很快伸出手托住對方的胳膊,“世子怎麼來了?”
作為端王長子,謝時澤已經開始學着打理外務,謝淮除上朝以外的時候幾乎都會把他帶在身邊,完全是當作準繼承人培養的路子。
與之對應的,他雖然長得很嫩,跟人交談的時卻像是小大人。
“今日先生大喜。”謝時澤嗓音清亮,語調異常平穩,“父王本想自己過來,但是又怕吓到您的家人,所以隻好派我來了。”
說着,謝時澤看了一眼蘇流右,後者忙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打開呈到了鐘昭面前。
察覺到他視線出現細微變化,謝時澤就知道鐘昭看清了,蘇流右又将錦盒合上,往鐘昭手裡放。
“這是父王命我帶來的禮物。”他笑了笑道,“請先生笑納。”
鐘昭見此一幕,輕輕後退半步,沒說收也沒說不收,隻是道:“端王殿下太高看我了。”
他确實有些震驚,因為那盒子裡裝的不是别的,是一張地契。
而能夠讓端王世子親自送過來的地契,必定不同尋常,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買得起的。
曆年大梁的狀元都會直接進入翰林院,那是個可以經常接觸皇帝的去處,不是說不能一入官場就公開站隊,但用這樣的方式未免太樹大招風,對他對謝淮都不好。
“先生稍安。”謝時澤顯然也明白他的顧慮,親自将錦盒接過來往外遞,鐘昭總不好連親王兒子伸過來的手都推開,便皺眉拿到了自己這裡。謝時澤補充道:“家父沒有别的意思,隻是表達一下我們端王府的誠意,這宅子您願意搬就搬,不願意搬就不搬;或者過個三五年,攢夠資曆再搬,也都可以。”
他們在門口耽擱的時間有些長,已經有眼尖的鄰居發現這件事情,伸手碰了碰姚冉的手臂。姚冉提着燈一路走過來,擡眼便看到鐘昭面前站着個仰頭看他的小公子,一時間覺得可愛得不得了,轉頭問:“小昭,這是?”
先前唐策就提醒了他不要在人前暴露謝時澤的身份,鐘昭正準備搪塞過去,邊上的蘇流右就嘴快地道:“這是我兒子。”
這句話落下之後,蘇流左和謝時澤都是一副有所準備、根本不震驚的樣子,顯然這借口是他們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的。
鐘昭:“……”沒見過剛過二十的人能生出十二歲的孩子。
姚冉不知蘇家兄弟的具體年齡,倒是不疑有他,笑着道:“那正好,我家有個八/九歲的女兒,你們小孩子在一起玩正好。”
說着,她就将手放在了謝時澤面前,笑眯眯地問道:“嬸嬸帶你去找妹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