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璟在将燃盡的昏燈下,手持一枚和阗白玉魚符,細細賞看,目光玩味。
玉是呈貢之物,剔透瑩潤不說,久觸猶然性冷,成色絕佳,一壁難求。那符上錦鯉頭尾高翹,栩栩如生,仿佛正欲出水。
這是雙魚符。
縱然那二人行事隐蔽,也瞞不過他——在他偷了大哥的龍衮那回才偶然得知,另一條魚,在大哥那裡。大哥這麼多年也一直随身佩着。
望楓亭那一回,劉璟還隻是在心中默默臆測着大哥和狀元郎之間的旖旎事。心頭也總有個聲音在反駁。流言嘛,總不會是真的。
可後來,蛛絲馬迹漸漸多了。
二哥劉玦年長一些,與大哥年齡相仿,偶爾也能有和大哥相通之處。
好在二哥對政事漠不關心,隻曉得舞文弄墨,清風閑月,總是一副膏梁纨绔的做派。
太子很喜歡和這樣不問朝政的兄弟相處。時有松懈,便能卸下面對朝臣時的虛與委蛇,閑聊談心。
那一天劉璟也在場。
兄弟三人烹茶閑聊。
二哥說,老爺子如今病重,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大哥你。
皇帝病榻纏綿,也不忘屢屢談及東宮的婚事。在座的顧命閣輔,紛紛兩目泫然。
楊閣老順勢舉薦了兩位女公子。
一位,将門巾帼,另一位,世家閨秀。都是太子妃嫔的好人選。皇帝點頭,當場就着閣部拟旨,但衆人都又猶豫起來。
楊閣老領銜道,東宮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不如先問過本人,再做定奪。皇帝聞言,昏黃蒼老的雙眸望着帳頂,緩緩一聲長歎,也好。
二哥打趣:大哥可是看過那二位的畫像了?
聞聲,太子握住茶杯的手微微停頓,目光缥缈着,淡淡望向窗外。
仲春時節,萬物新生,而皇帝垂垂老矣,太子繼位,也就這一兩年了。許多人知道太子性雅,便投其所好,送來了不少奇葩瑤草,為博東宮一笑。
窗前廊下,姹紫嫣紅,擺得滿滿當當。但太子的目光隻是越過重重花影,最終落在庭前那幾株白梅上去。
料峭春寒中,雪還未融盡,幾株玉樹,臨風漪漪。朱紅的廊下,枝頭綴着點點玉色,不算喧嚣惹眼,倒别有一番意趣。不知道是哪個雅士送的,歪打正着,入了太子的眼。
似笑非笑,太子說:兩位女公子的畫像是送來了,我還沒看過。不急這一時。
哦?
二哥略擡頭,目光探究。似乎在好奇——大哥素來風流,何時對美人都如此興緻缺缺了。
劉璟不自覺間偷觑了大哥一眼。
他看透了大哥恐怕是惦念着那個光風霁月的狀元郎,心懷鬼胎……但大哥少年臨朝,日日和閣輔重臣打交道,早就練就一臉的不顯山不露水。
對心尖兒上的人隻字不提,大哥隻微微笑着,目光深如萬丈潭淵,将一切情緒都靜靜收斂。
東宮要納人,做個妾,再不濟做個侍墨的女官,太尋常了,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
不說,就更是可疑。
劉璟和二哥心照不宣了。二哥會心一笑,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
那不聊這個了。
二哥适時轉移話題。
……
劉璟回想着當時大哥臉上微妙的表情,他笃定,大哥當時一定是已經嘗過那個人的滋味了。
無人之地,囚鶴折梅。
就像今日的自己。
*
曙色升起,陳斂翻身時帶起一陣隐隐不适,朦胧地回憶起昨晚後半夜又被弄過一回,那人以為他睡了,不敢弄出太大動靜,但他其實半睡半醒,有所察覺。細節他已經記不清楚。
伴着一陣宿醉酩酊後的頭痛,陳斂勉強醒來。意識到自己正背靠着一具溫熱的身體,他們呼吸都很平靜,大抵是這樣一夜相擁……他驟然睜開眼睛。
他留宿在皇帝宮裡、與皇帝一起睡到天明的時候并不多。
他總是先于皇帝醒來,并在天色未明的破曉時分安靜離開。
借着漏入窗内的曦光,陳斂的眼睛逐漸适應,亦看清了屋中布局。
外面是白玉蘭花廳,地龍猶很旺,散出金檀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