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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今夜沒什麼星星,隻有一輪圓月亮得驚人。
孫朝從未想過月亮會離自己那麼近。
他趴在地上,雙臂一軟,險些臉着地直直砸進自己的嘔吐物裡,還好一個巧勁,硬是擦着一點渾濁的水漬翻了過去。
灰色的雲緩緩浮動,在月畔氤氲出朦胧的霧氣,他吐到眼淚鼻涕口水齊流,隻覺得視野裡雲霧缭繞,月亮的輪廓搖晃不止,像是要墜往地面。
“嘔……”
酸臭味絲絲入鼻,刺得他喉嚨發緊,胃部一陣灼燒似的痙攣,身體條件反射地弓成團再次嘔吐不止。
這次他沒有力氣再翻身,側臉浸在酸水裡,月亮也從視野消失。
今晚他犯了一個大錯,誤把滴水觀音當成普通芋頭吃掉。
滴水觀音也叫海芋,和芋頭一樣都是天南星科植物,兩者形态雖然非常相似,底下塊狀根部也都富含澱粉,但一者無毒,一者卻全株有毒。
其實他不是沒有常識的人,會直接把滴水觀音認成芋頭。
錯就錯在這兩種他都挖到了,系統還提示他挖到可食用芋頭,也獲得了積分,喜悅一下子将他的懷疑和謹慎通通抛到腦後。
在野外切下所有混合塊莖後,他提回庇護所。
他的庇護所是一棵五人圍抱不止的巨樹殘骸,沒有樹冠,内裡在漫長的歲月中腐蝕一空,隻剩大半面筆直樹幹依然□□地立在大地之上。
他覺得這是一個好寓意,縱使枯根朽骨,也依然巍然不動。
他也定能如此,活到最後。
酸臭的嘔吐物黏膩地浸在身下,中毒後變得粗短的舌頭持續發麻腫痛,嘴巴無法合攏,口水濕哒哒地順着嘴角、臉頰彙入嘔吐物中。
滴水觀音的毒素主要包括草酸鈣針晶和生物堿,會對人體皮膚和黏膜造成瘙癢和強烈刺激作用,此時他直接接觸嘔吐物的皮膚上已經開始湧現一股難以忍受的瘙癢。
“啊……”
孫朝腫脹灼熱的咽喉猛得吐出意味不明的聲調,口腔裡呼出的熱氣濕潤潤的,像一團水霧堵在他鼻腔。
他就快不能呼吸了,世界天旋地轉,充滿寒冷與灼熱的霧氣,他想他應該躺在雲層上,而不該是污濁的地面。
某一刻,晃動的雲層倒置,那棵被蔥茏綠樹籠罩的枯朽巨木遺世獨立般紮根進他的世界,将他狠狠推落在地,他似乎懵了下,然後才猛得瞪大雙眼,軀體重重一沉,全身的力氣卻倏然回流。
孫朝掙紮着從地面屈起身體,手指探入喉嚨深處瘋狂摳挖,涎水順着指尖還沒滴落,就被更多的嘔吐物裹挾着湧出。
快!快吐出來!把今天吃的全部吐出來!
眼睛、皮膚、舌頭全都火辣辣的,他跪在地上爬行,視野一片火光與黑色交織,靠着日複一日的熟悉他摸到存放淡水的位置,指腹被沿途的篝火撩出一串血色的水泡。
催吐、漱口、再催吐、再漱口。
直至腸胃被繳械得空空,腸子好似要一起被嘔出來,他才終于松了口氣,後怕似得向後跌坐去。
沒敢坐太久,他忍着各種不适将嘔吐物掩埋起來,防止味道散開引來山中禽獸,現在的他就跟病貓一樣經不起任何意外。
拖着沉重的身體,他鑽進了自己精心打造的樹屋。
巨樹内部被大自然腐蝕,也早就失了生機,而他用一雙巧手鏟幹淨樹中沉積的爛泥樹葉與寄生植物,鋪上整齊幹燥的圓木,為失去樹冠的枯樹築一嶄新的頂。
在加拿大他的租房後院處,就有一棵這麼高這麼粗的人工樹屋,他總是秉持着異鄉客的身份矜持又克制地遠遠看着。
但現在他也能親手築頂,打造屬于自己的林中屋。
左眼沾了酸水,跳動着絲絲尖銳的刺痛,進了巨樹内部,晃動的視野裡褪去火光,隻餘一片濃郁的黑。
他摸索着粗糙的樹身,随後一道暖色的光亮起,籠罩整個樹屋内部。
孫朝靠坐下來,身下是一張野營保暖墊,為了不弄濕墊子,他坐在邊沿弓着腰灌了大半瓶水。又兌換了今日份的水,用來清洗眼睛和臉。
臉上很癢,他用手去擦,緊接着手也跟着癢起來。
他就着暖黃色的露營燈光,看見手背上冒出一塊紅色的斑,很突兀,卻自然得好像與生俱來。
他忽然就想起來,那雙新人禮包裡他開出的戶外手套,和野營保暖墊、露營燈、支羅鑽一起,曾被他沾沾自喜地誇過,開箱運氣一定是玩家中的翹楚。
但現在,他苦笑一聲。
如果不是戴着手套,恐怕在砍下滴水觀音的根莖時他就因為碰到汁液導緻皮膚瘙癢而起了警惕之心。
又哪來的現在的慘狀?
他暈乎乎地低下頭,口水像是沒到時間的沙漏不斷地往下滴,喉嚨也似乎滲出了血,扁桃體腫大,隻有稀薄的空氣能吸進呼出。
孫朝忽然感到一陣心悸,整個人重重砸在保暖墊上,手裡沒喝完的礦泉水滾落,浸濕綿軟的墊子。
他覺得樹屋裡有些悶,像密閉的棺材,而他躺在裡面,自下而上地看着那盞露營燈,燈光閃了閃,然後驟然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