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忽然變得鴉雀無聲,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尴尬。
時雨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仿佛一支支無形的箭矢,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落在她的身上。
但最令她不安的,卻是鐘心剛才那一瞥,仿佛蘊含着無限的失望與酸楚,僅僅是一眼,就讓她心口發沉,口幹舌燥,自責與懊悔如同火辣辣的煙霧堵在喉嚨口,幾乎要脫口而出“抱歉”。
——這并非她的本意。
她原先,隻打算私下裡告訴媽媽,鐘心似乎弄錯了數據。
在整理抄錄原始數據的過程中,她偶然發現了鐘心預訓練的VGG-16模型微調後的測試結果與報告中描述的高準确率并不相符。
起初時雨打算立即提醒鐘心。然而鐘心一直避着她,令她不禁生出一個陰暗的念頭:
倘若鐘心對此心知肚明呢?
新的模型正在加緊調試中,不少同學忙得通宵達旦。如果鐘心為圖一時之便提交了合格的測試報告......
時雨越想越深以為然,内心的正義感逐漸壓過了陰暗面:如果自己及時将這一發現反饋給媽媽,或許能讓她對自己改觀吧。
最重要的是,揭穿這一切,仿佛親手揭下了鐘心那頂無懈可擊的光環。
原來天才少女也會犯錯,也會有自私、陰暗的一面。
而她作為普通人,偶爾的任性和沖動似乎也能被輕易原諒了。
時雨無比渴望媽媽能夠看到這一點,不再将期望和目光都聚焦在鐘心身上。
“其實我覺得,搞科研雖然嚴謹性至關重要,但敢于提出問題,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勇氣。”
或許是實驗室太過安靜,所以沈逸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商同學,你在抄錄數據過程中還保持着思考,值得贊揚。”沈逸帶着一絲鼓勵說道,“雖說提出問題的場合不太合适,但如果抛開其他因素,把它看作是一場純粹的學術探讨......”
鐘心不為所動,态度依舊冷淡:“我不認為她是在請教。”
沈逸無奈地攤開了雙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具備我們的學習能力和理解力。偶爾也要給新人一些寬容嘛。”
商景雲見狀,趁機緩和氣氛:“沈逸說得也對,單從學術的角度出發,這個問題本身是值得探讨的.......”
時雨一言不發,垂眸站着,白皙的臉頰泛起滾燙的胭色。
不知是否是錯覺,鐘心的目光似乎朝她的方向停留了許久,态度漸漸有所軟化:“好吧,我明白了。”
随後她站在黑闆前,耐心為大家解釋:
“測試結果不合格,是因為先前引入的算法存在問題:在特定情感狀态的轉換過程中,模型的敏感度會出現波動。當模拟環境的參數發生變化時,這種波動直接影響了測試數據的準确性。”
"我嘗試引入新的算法後,得到了一組不同的測試數據。但由于當時實驗室突然停電,那些數據未能及時保存。我隻能依靠心算,重新記錄下關鍵數據。"
鐘心拿起記号筆,對照着那些不合格的數據開始進行現場驗算。她思路清晰,最終結合心算,推導出了一組全新的實驗數據。
有人拿出她先前的測試報告進行比對,發現兩者完全一緻,分毫不差。
贊歎聲和鼓勵聲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
商景雲适時地舉起手輕輕下壓,平息了四周的喧嚣:“鐘心,你的演算很精彩。但别忘了,科研需要嚴謹,任何細微的疏忽都可能讓整個研究過程失去可追溯性。現在你意識到自己錯了嗎?
鐘心認真地點了點頭:“感謝教授提醒。我應該重新進行測試,确保留下記錄。請給我一些時間,我現在就去補上。”
盡管被商景雲當衆斥責不夠嚴謹,鐘心卻顯得異常從容,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時雨心知肚明,這是因為商景雲對鐘心持有遠高于常人的嚴格标準,在鐘心眼中,正是對她能力的認可。
原來這就是媽媽如此欣賞她的原因。
相比之下,自己所謂的“努力”,簡直不堪一提,如同蝼蟻撼樹,縱使用盡全力,也不過是徒增笑柄。
蠢極了。
鐘心微微側了側頭,望向時雨,鏡片後那雙沉靜的眼睛,分明帶着一絲狡黠:“商同學,還是要謝謝你及時發現了這個疏漏。”
時雨臉龐再度燒了起來,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被迫接受了這份不屬于她的贊譽。
她赢得了這場由她單方面發起的,自不量力的戰役。
但她并未因此感到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