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辰星心底一沉,下意識松開鼠标,朝她望了過去。
時雨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勢,隻是臉上不再挂着天真而稚氣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靜的郁色,猶如暗夜裡無聲彌漫的薄霧。
但她的口吻依然是非常平靜漠然的,仿佛在講述一件跟自己全然無關的事情。
“生下我不久,她跟男人暗地裡交往的事被捅出來了,于是順理成章被院長抛棄,甚至連工作都丢了。隻好跟着那個來路不明的男友去了南方......後來發生的事,也就老生常談了。”
那個男人是個瘾君子,不光自己吸毒,還偷偷販毒。女人也被他傳染了毒瘾,為了維持生計,不得不走上更加堕落的道路......直到雙雙被警方逮捕,锒铛入獄。
“其實,我應該感謝她才對。多虧她曾經放棄了我,否則我可能跟思湘一樣,早早被抛棄,然後被壞人收留......至少,我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二十歲。”
時雨托着腮,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她為什麼這麼恨我呢?”
“她說,都是因為我,她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還怪我吸幹了她的好運,今後一定會她一樣倒黴......”
女子監獄的探視所,生母見到她的瞬間,像瘋了一樣朝她尖叫、謾罵,不複美麗的臉龐扭曲着,猶如一灘潰爛的軟泥。她惡狠狠地罵她是喪門星,讨債鬼,一開始就不該來到這世上,生生世世都會倒黴透頂,不得好死......
“從那天起我才知道,原來并非天底下所有父母,都會無條件愛自己小孩。”
投影屏上,電影依然有條不紊地播放着。進度條還未過半,機器人戴維已經慘遭母親抛棄。時雨怔怔地望着他哭着追逐母親的車,癱倒在地,直到徹底失去她。
一滴晶瑩的淚水,倏然間從她美麗的眼睛裡湧出,順着臉頰滑落。
“藍仙女,沒有實現我的願望......”
她的聲音很低落,猶如一縷怅然若失的風。
她的生母恨她。她的“養母”也不再愛她。
世界雖大,卻找不到她的容身之地。
靳辰星仿佛明白了什麼,艱難咽下了喉嚨裡堵着的酸澀硬塊:“你之前看過這部電影,怎麼不早說。”
時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由于隔得很近,他一低下頭,就能看到她柔軟的臉頰上尚未褪去的細小絨毛。
明明還是一個孩子。
卻經曆了那麼多殘酷、無情、沒道理可言的事情。
靳辰星感覺胸口好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住了,整個胸膛都緊繃起來,不得不用力扯開領口,才能勉強維持平穩呼吸。
“她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他十指交叉,認真專注地凝視着她,“你是你,她是她,除了血緣,你們沒有任何聯系。從今以後,你隻會越來越幸運。”
他的眸光很亮,很溫柔,像一束強光直直地照進了幹涸的心田。那一刹那,心頭忽然春意盎然,草長莺飛。
時雨暗想,我當然很幸運。
能夠成為你的女主,是我二十歲那年最大的幸運。
*
場記闆“咔”地一聲合上:“《斷橋》第74場,第1次,Action!”
思湘穿過走廊,走到半途,被黑暗中的一雙手拽住了,摟在懷裡。
“滾開!”她下意識舉起巴掌,朝那人臉上扇去。然而看清來人是誰後,放松了下來,嗔怒地推了他一把:“權哥,你剛才吓死我了。”
劉權将近一米八七,身量魁梧,體格壯碩,行走的時候猶如一座晃動的小山。他順勢松開了她,笑眯眯問:“思湘,上次我跟你說的事,考慮的怎麼樣了?”
思湘撩了撩濃密的秀發,左顧而言他:“哪件事?你上次還說讓我當空姐呢。”
劉權凝視着她年輕生動的臉龐,不自覺帶上了幾分輕佻:“當空姐不光看臉和身材,還要有學曆,你有嗎?”
思湘沒說話。劉權又柔聲說道:“等哥賺夠了錢,帶你們幾個一起去國外旅遊,把整座飛機都包下來,所有的空姐都任你差遣,好不好?”
思湘在心裡輕輕地說,可是,我們連身份證都要定期更換,真的能坐飛機嗎?
但她已經不會再和從前那樣,輕易将内心的想法托盤而出了。所以她溫順地垂下頭,“嗯”了一聲。
臨走前,劉權又提起了先前的計劃。
“現在各地抓的嚴了,從前那些行當不好做。想來想去,還是搞‘鮮貨’來錢最快。”
鮮貨指的是從事風俗行業的年輕女性,她們大多背井離鄉,偶爾才跟家人聯系。縱使失蹤十天半月,一時也難以被察覺。
劉權打算讓阿俊和阿強當打手,自己僞裝成出手闊綽的金主,引誘“鮮貨”上鈎,再将她們多年的積蓄洗劫一空。
思湘需要扮演的角色是夜場裡的“眼線”,暗中打探哪個“小姐”的積蓄多,并跟他們裡應外合,引君入甕。
劉權見她面露遲疑,漫不經心地說:“怕什麼。從小到大,權哥哪次騙過你?”
“你媽那病,不能再拖了。你不想帶去她好好治一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