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男性,她很早就開始客觀看待。在她出生之前幾千年,他們就已聯手建造整個社會的男權結構。他們使用紙和筆,構想、建立和完善着一切有利于他們的現實世界與意識形态。同時,他們使用話語權為女性建造了有利于男性自身的集體意識:渴望男性之愛,渴望得到男性選擇,習慣弱化自我以獲得男性憐惜,習慣性仰視男性并将同性視為競争對手,認為家庭是避風船票并将結婚生子作為終極目标……
在這些由失權而造成的“渴愛”假象中,男性在不停蠶食女性在公共領域的生存機會。李伊林并不将他們視作可以組建家庭的合作夥伴,因為她觀察到,家庭這個既定結構更善于吞沒女性。與渴望愛與婚姻的同齡人相反,她更想得到金錢與地位。她認為,這是她作為不服從既定規則的少數派,拒絕進入男性叙事、獨自生存的自由基底。
在李伊林的二十多歲,女性主義遠沒有發展到今日階段。她曾像個異類一樣,在普世共識中掙紮許久。她對現實無感,卻無可抑制的耽于幻想。她會在想象中構建一個遠離男性同盟,更深刻理解人類欲念與情感,對約定俗成普世規則持懷疑态度,自有對世界的獨立看法與完整處世的“完美”男子,并将其投射于某個虛幻人類身上。
在這14年間,李伊林所選擇的最貼切的投射體,是演員何嶼。
飛機升上高空,完全暗下的機艙中,小簇讀書燈打在蒼白書頁上,在眼底形成重影。伊林合上書本,關掉頂燈,後調座椅,在黑暗中閉上眼睛。
對何嶼的了解越深,越讓習慣與現實對抗的李伊林走向“軟弱”。她悲哀地發現,那些她幻想出來的、認為不可能存在的東西,竟然完整屬于真正的何嶼。而他甚至更加理想主義——他會為了成為演員與家族對抗,為了獲得更多體驗放棄聲名财富,他甚至完全規避了情欲,在名與利的金字塔尖上,活得像個潔淨僧人。
伊林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中确定一件事。
她已對他無法自拔。
落地之後,伊林沒有馬上打開手機。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在托運行李轉盤前點亮屏幕。幾條未接來電,與方華跳出來的信息中,接機司機的号碼保持一緻。盡管她已通知方華不用安排,得知他改簽的何嶼依舊吩咐自己的經紀人當起大管家。
拿到行李之後,伊林給司機回過電話,按照指引找到熟悉的奔馳E450。坐進後座,她點開界面,給何嶼發信息。
「已到上海」
伊林稍微想想,再發送一條。
「何嶼,不要對我這麼好。」
對方并無回複,或許還在工作。
李伊林擡頭望向冬日城市。天空中逐漸飄起小雨,寒潮将至。
回到家中,門口依然挂着署名為「何先生」的溫熱夜宵。伊林已經非常疲憊。她将手機、外套、行李扔在門廳,打開全部暖空調,提着夜宵坐在餐桌上。她吃下美味食物,使用由味蕾升騰起的愉悅情緒安慰自己。
吃完夜宵,伊林又在餐桌上坐了一會兒,起身去沖澡。
吹幹頭發,時鐘顯示淩晨1點過半。伊林慢吞吞去門廳拿了手機走去卧室。弧形落地窗外傳來雨點不斷敲擊玻璃的聲響,她向外望去,對面高樓如同靜止的深海魚群,遙遠街道濕漉漉的,被路燈映照着像巨大的海底鏡子。
這是潮濕陰冷的上海冬天。她本應早已習慣。
伊林拉上窗簾躺進床鋪。手機屏幕顯示幾條未讀信息,她打開,是來自何嶼的語音信息。
「伊林,我能看出你很疲憊。隻是希望在一些小事上能照顧到你。」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你也早點休息。」
「伊林,我已經開始想念你。晚安。」
窗外冷雨被暖風擋在粗粝冰冷的現實之外。這是屬于李伊林的幻夢時刻。她不再計較于何嶼的感情究竟有多少真假,隻想擁有此時此刻,在一千公裡之外的關心與思念。
「我也很想念你。願你今晚好夢」
伊林用文字回複,再将屏幕按滅,躲入黑暗。
她幻想着,能與何嶼進入同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