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師又說今天來的主要都是教會裡的幾個孩子,大學放寒假剛回海城,彼此間快半年沒見,所以她張羅着聚一聚。
“那剛才那位……?”蘇鹽一時拿捏不好該怎麼稱呼他,話說一半抿了下唇。
常老師卻聽懂了,她笑說:“迦汀嗎?他是我以前的學生。你李叔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哄他過來當司機,待會幫我送孩子們回去。”
聞言,蘇鹽笑了。
記憶裡,他可不好哄。
常老師再一次邀請蘇鹽加入聚餐,這回蘇鹽笑着答應了。
她說:“我上樓放下東西,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放東西是一方面,她也需要一段緩沖平複思緒,以及……藏好馬腳。
上樓,推開房間門,一團黑影從窗台那邊飛快掠來,然後嗖的一下躍上鞋櫃最頂端。
蘇鹽關上門,往裡走。飯團因為沒有得到像往常一樣的例行撫摸,發出喵喵的抗議聲。
蘇鹽俯身脫鞋,肩上的餃子包和裝電腦的帆布包往下滑,她順勢将兩個包放在靠牆的地闆上。
轉過身,拿起迷你水吧上的水紋玻璃杯,給自己倒了杯涼水。
一杯水喝完,她才好似從夢中回到現實,聽到連續不斷的貓叫,她放下杯子,從櫃子裡拿出一根貓條全部擠進貓碗裡,蹲在地上,用食指指腹輕捋貓頭上的軟毛。
“飯團、飯團……”
蘇鹽叫她,她不理,全然隻顧埋頭當推土機。
蘇鹽的心情卻一下明亮起來。
她站起身,脫掉外面的黑色長款羽絨服,從牆鏡裡望一眼,想起“西裝革履不是保險,就是房産”這句,不由得歪了歪頭。
想換套衣服再下去,又不願顯得過分刻意。
她兩手輕托着臉頰,和鏡中那個做着同樣動作的漂亮女人對視。
過了好一會兒,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傻氣。
蘇鹽自帶碗筷下來,一出五樓的電梯門,就聞見一股濃郁的牛油火鍋香味。經過前台時,她歸還了臨時卡。
從樓梯下去的時候,看見下沉式廚房的用餐區已經滿員,除了正在用餐的其他住戶,常老師那桌将兩張長條餐桌合在一起,桌上兩口熱氣騰騰的鴛鴦鍋,各種海鮮時蔬琳琅滿目。
桌邊圍坐着的人,除了常老師的女兒李荷和丈夫李叔,其他都是生面孔。
聞迦汀,不在其中。
他走了?
蘇鹽怔住,在最後一節台階頓住了腳。
李荷瞧見她,走過來說:“我覺得湯底有點鹹,我媽非說剛好,你嘗嘗。”
“好。”蘇鹽回神,随她走到桌邊,用自帶的幹淨湯匙舀了點湯底,送到嘴邊。
“每個人口味不同,我嘗着還行,但也可以再加點水,不然煮久了也是會鹹的。”蘇鹽說。
“我就說嘛。”李荷嘟囔着,走去拿燒水壺。
他真的不在。
蘇鹽又轉頭朝開放式廚房那邊看。
煙火氣袅袅,許多個來自五湖四海的公寓住戶穿梭其間,這場景既熱鬧又冷清。
“看什麼呐小鹽?快吃呀。”常老師端着兩盤剛切好的牛羊肉過來,熱情招呼蘇鹽快些動筷。
她說:“再不吃,就被這些狼崽子搶光了。”
被比作狼崽的少年們一邊伸筷子在鍋裡海撈,一邊熱火朝天地聊着天,并不在意她們說什麼。
蘇鹽的碗裡多了幾片毛肚,見常老師還要給她夾,她笑說:“我自己來就好。有醋嗎?我想加點。”
“陳醋、香油、蔥花香菜……全在那邊台子上,這邊擺不開。”常老師說。
蘇鹽便端着碗起身,走到廚房臨窗的流理台前,兩邊肩膀不由得微微往下垮了幾分。
但又很矛盾地,覺得自己的失落來得毫無理由。
本就不抱期望能再見,偏偏萬分之一的幸運于今晚降臨——匆匆一瞥已是巨大驚喜,她還想怎樣?
蘇鹽低頭往碗裡舀香菜和蒜末,旁邊一個電磁爐上正在爆炒,鍋鏟在鐵鍋裡快速翻轉,聲音有點大,蓋住了外面用餐區的說話聲和身後的腳步聲。
餘光裡掃見有道陰影落在左後方的瓷磚地上,蘇鹽下意識回頭,登時愣住。
男人站在煙火氣最鼎盛的廚房,周身卻不染分毫。
不經意擡眼朝蘇鹽看來,被她臉上的神情逗笑,聞迦汀帶着不多的歉意笑說:“我的錯,吓到你了。”
“……沒。”蘇鹽慢半拍搖了搖頭。
略顯呆愣的神情之下,是明快搖曳的心旌。
她看見他手裡也拿了隻小碗,便說:“我馬上就好。”
“不急。”聞迦汀嗓音清淡。
蘇鹽的動作卻慌亂起來,往碗裡倒醋,手一抖,碗底的兩片毛肚就像飄在醋湖上的小舟。
身後忽地傳來一聲輕笑,但也許隻是她的錯覺。
蘇鹽的耳後有些燒。
“我喜歡吃醋。”她辯解道。
“什麼?”聞迦汀沒聽清,微微往前傾了下身。
蘇鹽忽地擡眸,看見前面的窗玻璃上,聞迦汀的影子同她的疊在一起,從視覺上像是從背後擁住了她。
她張了張嘴,未及出聲,旁邊有個聲音忽然驚喜道:“下雪了!”
一瞬間,廚房和餐區裡的人都停下手裡的動作,整齊劃一地把臉轉向窗外。
“真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真美啊。”
玻璃窗被對面樓的燈箱照亮,雪花輕盈落下,沒有重量似的,漂浮在半空中。
蘇鹽屏住呼吸,不知是在看雪,還是在看玻璃上“相擁”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