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時開過的玩笑、不着邊際的論調不勝枚舉,蘇鹽早已習慣,但她今天不知怎麼了,就是不想囫囵混過去了。
蘇鹽沿着地磚陳舊的人行道走到廣場,下午四點多,這片區域的夜市攤一個緊挨着一個,不止有賣小吃,還有兜售各種蔬菜、水果和海鮮産品的,出來采購的人在熱鬧的叫賣聲中摩肩接踵。
蘇鹽事先并不知道新沂媽媽的攤位具體在哪個位置,于是就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慢慢找過去,中途還買了兩斤農戶自家種植的脆桃。
她拎着脆桃往前走,遠遠看見前面本就擁擠的道路如湍急截流,伴随着争執聲,好些人停在一個攤位前。
蘇鹽走過這個攤位時視線穿過攢動的人牆縫隙看了一眼,随即一怔,然後便一邊說着“不好意思,讓一下”,一邊左右推搡着擠進去。
事情經過其實很簡單,當時排隊買東西的人有點多,新沂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在給這個買了一斤炸雞架骨的老奶奶找零時不小心少給了。老奶奶回到家數錢袋時才發現,她認定是新沂媽媽欺負她年老眼花,于是帶着自己的兒媳氣勢洶洶地折返。
老奶奶和兒媳根本不給新沂媽媽解釋的機會,老的扯着自己的錢袋一頓責備新沂媽媽,年輕的就放開了嗓門讓大家都來評評理。新沂媽媽不善言辭,被她們左右夾擊又顧着攤位,急得隻會說“我沒有”、“我不是”。
蘇鹽聽了幾句就明白了來龍去脈,還好她有帶現金的習慣,于是第一時間從錢包裡抽了二十遞給老奶奶,并且自作主張又從攤位上拿了半隻熏雞作為賠禮。
送走老奶奶和她兒媳,周圍看熱鬧的人也就慢慢散了。
新沂媽媽背過身揩了下眼睛,然後抓着蘇鹽的手跟她說:“謝謝你啊蘇經理,多虧你了多虧有你……”
“沒事。”
蘇鹽話還沒說完,新沂媽媽反應過來自己手上還沾着油漬,趕緊放開蘇鹽,兩手在圍腰上擦了又擦。她表情歉疚道:“我、我把你衣服弄髒了,多少錢我賠給你。”
“哪裡髒了?沒有啊。”蘇鹽笑說,“我剛才還拿了您半隻熏雞呢。”
新沂媽媽擺擺手,不等她再說什麼,蘇鹽立即道:“您給我炸半斤丸子,再拌個雞架吧。上次去您家裡嘗過您的手藝後,一直饞到現在。”
新沂媽媽一聽,頓時忙活起來,“我馬上就做,馬上就做。”
“不着急。”
蘇鹽站在攤位旁,一邊看新沂媽媽把一漏勺的炸丸子放進油鍋裡,一邊問她:“新沂呢,去教魔方了……?”
話剛落地,身後一個帶着喘息聲的年輕男聲就傳了過來,“媽……蘇經理?”
蘇鹽轉身。
新沂從後面的小巷子跑過來,七月的風鼓起他的衣角,因為跑得太急,端正的面龐上散布着汗珠,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澤。
他看見蘇鹽,沉靜的眼眸情緒湧動,但恰如流星劃過,很快就消失,或者說隐入遼原了。
“……你來了。”
新沂在半米遠的地方停下,像是怕身上的汗味熏到了蘇鹽。
“過來辦事,順便給阿姨捧場。”
蘇鹽說得随意。
新沂注視着蘇鹽點了下頭,然後看了眼攤位周圍。
新沂媽媽眼角仍帶着委屈,但轉頭看向新沂時臉上滿是笑容,她說:“多虧了蘇經理。”
剛才老奶奶找來時,新沂媽媽第一時間給在家補覺的新沂打了電話。
新沂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明白是蘇鹽幫了忙。
他頓了頓,說:“謝謝。”
蘇鹽笑了下,轉過身繼續看新沂媽媽手法娴熟地把鹵好的雞架撕成細條,然後加入紅油、雞精、生洋蔥絲等佐料拌勻。
趁着新沂媽媽在忙活,她偏頭看了眼貼在小三輪車側邊的價目表,眼疾手快地用手機掃了收款碼。
聽見到賬播報,新沂媽媽“啊呀”一聲,放下手裡的東西就想過來攔住蘇鹽,但又擔心再次弄髒蘇鹽的衣服,就那麼舉着兩手滿臉着急地看着蘇鹽,“怎麼能付錢呢?怎麼能付錢呢?”
蘇鹽笑說:“我來買東西,當然要付錢。您要不收,下次我就不來了。”
新沂媽媽急得跺腳,看看蘇鹽,又看看新沂。
新沂唇線繃得筆直,過了一兩秒,他對着媽媽說:“下次、下次再請蘇經理吃飯就好了。”
新沂媽媽就說:“晚上,今天晚上就去家裡好不好?”
“您忙您的,下次有時間我再來打擾您。”蘇鹽拎起已經打包好的炸丸子和拌雞架。
新沂看出她要走,身上的汗氣已經被風吹幹了,他往前挪了兩步,說:“我送你。”
蘇鹽笑了,“不用。”
新沂沒吭聲。
蘇鹽往前走,他也擡腳。
蘇鹽看見地上綴在自己身旁的高瘦影子,有些失笑。
“你回去陪阿姨……”
她轉頭,話說一半,視線擦過新沂的肩膀以及廣場上來往的行人間隙,看見不遠處那個穿白襯衫黑西褲,正在低頭點煙的男人。
新沂注意到蘇鹽的表情,也回頭看去。
聞迦汀咬着煙輕吸一口,青白色的煙雲像一張被風吹得四漏的網,在面前鋪開。
他微微眯眼,将打火機放回的同時順勢單手抄兜。
擡眼,清淡目光朝那邊的人輕輕一掃。
離得并不近,中間又人來人往,視線時斷時續。
但目光相撞隻需要微不足道的一瞬。
蘇鹽擡手撥了下被風吹亂的碎發。
“我先走了。回去吧。”
她跟新沂說了聲,然後穿過人群,如逆行的遊魚,朝那人所在的方向前行。
聞迦汀在水果攤前站的時間有點久,攤主大姐想招呼他買點,但又被他矜遠的氣質勸退,猶猶豫豫地不敢開口。
等攤主大姐終于鼓足勇氣,一轉眼人卻不見了。
聞迦汀并未等蘇鹽走近,他夾着煙走在市井攤販中間,格格不入又極招目光。
蘇鹽拎着脆桃和從新沂媽媽的攤位上買來的東西,不遠不近地走在他身後。
視野裡,陽光熱烈,行人如織,那人的背影清寂而孤拔。
她有那麼一刹那,仿佛回到了那年盛夏。
蘇鹽的心輕蕩蕩的。
沒出息。
她在心裡輕聲自我批判。
然後加快腳步,走到那人的身旁,垂在身側的手猶豫一瞬,捏住他的襯衫衣料。
聞迦汀吐出一口煙圈,餘光輕描淡寫地往她這邊一瞟。
唇角微微一勾,抄手将她手掌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