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你可别說笑了。”裴子硯聽了,勉強笑了笑,他心知夏谙霜大抵并未說笑,心底卻還是留有一絲期待。兩邊皆不是他能招惹之人,他屬實不願摻和其中。
隻見那程千懿放下茶盞,掀起眼皮瞧着他,嘴角淡淡揚起一個弧度,仿佛在說:看,我的救兵來了。
裴子硯實在見不得程千懿這幅志得意滿的模樣,于是他扭過頭去,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夏谙霜。
不想夏谙霜卻雙手抱胸,面無表情看着他,語氣淡淡道:“子硯,你身為大理寺卿,理應是最為公正之人,這案子蹊跷,我不信你完全未覺察。說吧,你到底為何要阻攔查案。”
裴子硯聞言整張臉皺成一個苦瓜,他煩躁地來回踱步,最後無奈抓了抓頭發,自暴自棄道:“阿姊,你可知是何人要壓下這件事?那是我們都不能惹的人。我雖為朝堂官員,卻隻想明哲保身,不願參與到黨争當中。”
夏谙霜應聲:“我知道,是護國公。”
裴子硯聽了,驚訝看她:“阿姊,你既知道,為何還……?”在他印象中,夏谙霜從來都是柔弱毫無主見的形象;不過幾年未見,他的阿姊卻不像從前的阿姊了。
夏谙霜見裴子硯這幅窩囊樣,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就算是父皇,也不能枉顧人命!若我北淵律法是一紙空話,又怎能在這片土地上屹立百年?”她眉頭緊蹙,神色冰冷,語氣嚴厲,繼續道:“現在容不得你明哲保身!你身為朝廷官員,可知當今北淵京都外的局勢?京内朝□□敗不堪,朝臣能左右皇帝的決定;京外起義不斷,百姓連一口幹淨的饅頭都吃不上;邊關戰亂頻發,南疆國虎視眈眈。你告訴我,這種局勢你如何能明哲保身?你所謂的不參與黨争,不過是對百姓困苦的漠視和貪生怕死的弱小。今日本宮便逼你一回,你若怕了那護國公,阻攔本宮查案,就是與本宮為敵,就是已失了裴家多年風骨!是加入本宮的政黨還是加入那護國公的政黨,本宮要你現在就做出選擇。”
裴子硯被夏谙霜劈頭蓋臉的一番責問砸蒙了,他眨巴了兩下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屬于夏谙霜的身影逐漸與去世的父親融合,他仿若又回到了年少時被父親訓話時的場景。
裴老爺是個性格古闆的人,認定的事絕不會放棄,事事都要順他心意才好。曾在朝廷擔任太子太傅一職,教授當朝太子讀書識字。裴老爺性子直率,不善與人交往,常常因口直心快惹惱旁人,但他絕對是個心系百姓的好官,常常前去探訪普通百姓,并向皇帝谏言。也正因此,觸了許多人的利益,晚年時遭人構陷被迫辭官。
一代天驕,就此沒落。
裴子硯不願走上父親的老路,他學着圓滑,學着為人處世,上朝時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對所有官員的觀點保持中立,不支持不反對,不參與到任何黨派。隻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在這世道中求得一份安甯。
可他怎就忘了,父親甯願被構陷也要堅持自我,他怎就忘了,自己年少時是想成為像父親那樣一心為民的好官才走上了科考這條路。拿下那年榜眼之時,他意氣風發,以為自己的壯志宏籌皆能實現。
可他如今卻成為了父親曾經最痛恨的隻顧明哲保身的冷漠旁觀者。
夏谙霜雖為裴老爺侄親,卻是比他這個親生的更像裴老爺。
他也得重拾起自己曾經的志氣,才不枉身上這流淌的屬于裴家的血液。
裴子硯沉默半晌,夏谙霜未曾催促,她在等裴子硯自己想明白。
隻見裴子硯目光逐漸變得清明,他收起誇張的表情,轉而換上一副嚴肅面容,目光沉沉注視着夏谙霜,問道:“阿姊,你可知道,護國公已坐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若想與他對抗,是要拼上性命的。稍有不慎,必将萬劫不複。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幸免。”
“我知道。”夏谙霜聞言毫不猶豫點頭:“能不能抗得過,還得試過了才知道。若再無人阻止,我北淵的百年基業就要毀在他護國公手上了。”
裴子硯見此,也不再猶豫,他同樣點了點頭:“阿姊有如此大志,我身為表弟,定是要全力支持的。”這話,便是表了态,要加入夏谙霜這邊了。
見裴子硯成功被策反,一直未作聲的程千懿沉聲開口:“徹查趙榮着一案不可過度聲張,若讓護國公起了戒心就麻煩了。”他頓了頓,掀起眼皮看向裴子硯,繼續道:“今日你我争吵一事想必已傳遍整個大理寺,明日便可傳到護國公耳中。若想不被護國公懷疑,需讓他相信是我妥協。以他的性子,定會派人前來探你的口風,到時需你把握好度,最好是讓來人察覺你有心進他的黨派。”這是方才兩人争吵時他想出來的法子,護國公生性多疑,能走到現在的位置必有不為人知的手段。派一人前去盯梢,若護國公當真要對付他們,他們也好提前有個應對策略。
“啊?”裴子硯聞言再次瞪大雙眼,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臉上充滿不可置信:“你要我去當細作?”
程千懿颔首:“唯有你最合适。你雖始終保持中立,卻默許了護國公在案件中的暗箱操作,已是向護國公投誠。”
裴子硯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夏谙霜,希望夏谙霜為他說句求情的話,把這麻煩差事安排給旁人做去。他雖圓滑,卻不擅長演戲,尤其在護國公這隻老狐狸面前。若露餡了,那他豈不是性命不保?
誰知夏谙霜隻是略帶同情看了他一眼,淡淡點頭:“加油。”
裴子硯聽了,腦袋低低地垂了下去,有些後悔入了這狼窩。不過眼下後悔也晚了,隻能無奈接受了程千懿給他安排的這個重任。
——
有了裴子硯的支持,雖說是暗中查案,案子進展卻比從前迅速了許多。
據怡紅院老鸨口述,趙榮着這半月整日泡在怡紅院當中,一刻都不曾出去。李橋福家中米缸被下藥當天趙榮着同樣呆在怡紅院,并且與另一位常客因争怡紅院頭牌初荷而大打出手,臉還因此受了傷。
當日前去怡紅院的應都知曉此事,在趙榮着被誣陷下毒之時卻無一人提出質疑,可想而知這些人都被買通做了僞證。
夏谙霜與程千懿分頭調查,程千懿以大理寺的名義一一探訪當日出入過怡紅院的人,夏谙霜則前往怡紅院詢問初荷。
初荷美豔動人,是怡紅院的頭牌,有着京城第一舞姬的稱号,無數男人為其投擲千金。
為了不打草驚蛇,夏谙霜穿着一身利落男裝,墨發高高豎起,用發冠一絲不苟地固在頭頂,仿若真是個面容俊俏的富家公子。她輕搖手中折扇,意氣風發地踏進怡紅院的大門,在龜公的帶領下來到了二樓雅間。
這是夏谙霜兩世以來第一次進入怡紅院,也是頭一回見到怡紅院内部的光景。這怡紅院内部比想象中大得多,雖是白天,卻仍人來人往,十分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