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君也走過去,童煜仍然緊緊閉着眼,咬着嘴唇,但淚水卻仍然不停地往外流,像一個壞掉的水龍頭。
顧君也看着這一幕,心像是被千萬根針同時刺穿,心疼的無以複加,他顧不得在場還有其他人在,一把将大衣蓋到童煜身上,直接把童煜從床上抱起來,摟進了懷裡。
顧爺爺看到了他的動作,神色複雜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和醫生詢問着情況。
這件大衣是顧君也今天穿過的,衣料上沾了香水味,酒水味兒,但全都被隔離在外,裡層隻有衣料本身的氣味和顧君也身上的氣息,是現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童煜感到安全的環境。
顧君也一路都抱着他,車上也沒有松開分毫,直到車子在顧家老宅停下,司機打開門,外面的風雨很大,顧君也将人裹好後又抱下了車,直接上二樓走進了卧室。
輕柔地把人放到床上,顧君也想掀開衣服看看他,但他動手,衣服立刻就被人揪了回去。
床上的人像一隻小繭,把他的大衣當成了保護自己的繭房,顧君也沒有強求,隻是伸手摸了摸他頭的位置,聲音溫柔地快要滴出水來:“小毛毛蟲是在忙着變成蝴蝶嗎?”
在童煜的記憶中,隻有很小很小,他五歲以前才聽過顧君也說這種話,長大後的顧君也話越來越少,更不用說這種哄小朋友的話了。
從剛才開始一直被冰凍住的心髒突然跳動了一下,有溫暖的東西從裡面流出來。
童煜仍然緊緊閉着眼睛,卻忍住不從喉嚨裡擠出的一絲嗚咽。這時,他卻感覺到一直摟着自己的那隻胳膊好像要抽開,他以為他要走,慌張地拽着衣服就往顧君也那邊滾,才動一下就立刻被摟住了。
“我不走。”顧君也摟着他,隔着衣服輕輕地撫摸着他的後背安撫着:“我給你蓋一下被子,我不走。”
但童煜不動,那隻摟着他時被他壓在頸間的手臂也不讓他抽出來,于是顧君也就沒再動,而是重新摟住了他。
卧室的門沒關,珍姨等了一會兒聽不到動靜,上來看到門沒關,放輕了腳步走進去,就看到顧君也仍然摟着裹在衣服裡的童煜,兩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大床上。
珍姨很小心了,但顧君也還是在她進來的時候察覺到了,他先是摟着人的手臂一緊,下意識将人先護住,再擡起頭,看到是珍姨,又放松下來,他先搖了搖頭,然後又看了一眼卧室的門。
珍姨也接到電話,知道童爺爺在宴會上出事了,沒有多說,立刻就領會了顧君也的意思:什麼都不需要,關上門。
關被關上的瞬間,房間陷入一片黑暗,顧君也睜着眼,強迫自己直面對黑暗的恐懼。
十三歲那年的綁架事故中,他失明的時間并不久,隻有半天,但當你沒有參照物,處于完全的黑暗中的時候,時間會被拉得無限長,而他是在經曆一次出了人命的綁架案後出現的失明,以至于那半天,在黑暗中他的臉海裡開始自動循環起他當時感受到的一切。
他失去意識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童爸爸被綁匪一刀紮進胸膛,刀子被拔出時,血液噴湧的畫面,然後他就感覺到後腦一陣巨痛,很快失去了意識。
黑暗就像過度濃稠的血液,他像是被人拉拽進了慣滿血的大缸裡,甚至感覺自己全身都散發着血腥味兒。
在那之後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裡,哪怕在他複明之後他也常常無法安睡,除了害怕自己會不會在睜眼的時候又看不見了,更重要的是,他常常會夢到那一天,從夢中驚醒時還會吵到童煜,小小的童煜會抱住他,摟着他的脖子在他懷裡哼哼,說太亮了他睡不着,哥哥能不能關掉燈。
顧君也從來不是個軟弱的人,他不允許自己一直沉浸在恐懼裡,于是他關掉了燈。
小團子在他懷裡睡熟了,他抱着懷裡的童煜,在黑暗壓抑的窒息感裡,反反複複折磨過很多個夜晚,但到了最終他也沒有完全适應,但有一種情況下,他可以在黑暗中安睡,那就是童煜在身邊。
他因為自己沒有了父母,無法一個人入睡,脆弱,不安,對他有一種極深的依賴,這種被需要感讓他覺得自己必需要變得更強,才能好好保護他。
十三歲的他抱着懷裡比他更脆弱的孩子,在心底發誓,他決對不會讓童煜經曆苦難,要成為替童煜驅散黑暗的那盞燈。
一直被悶在衣服裡終歸還是不舒服,睡夢中的小毛毛蟲動了一下,從大衣做成的繭裡露出一顆頭,被悶得通紅的小臉在順暢地呼吸到空氣後,終于舒展開,顧君也這時才敢輕輕地挪動手臂,小心地拉着被子把人裹進去。
他想起來換身衣服,怕這身衣服硌着童煜了,但是他才抽出手臂,熟睡中的人就突然驚醒,驚恐地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顧君也立刻躺了下來,把人摟進懷裡,手掌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背,聲音低沉溫柔:“别怕,我隻是想去換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