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懸,車流不息的馬路上,一輛救護車嗡嗡着疾馳而過。
“謝謝……”
車内擔架上,殷鶴閉着眼睛忽然開口,聲音輕若歎息,戚韓真第一時間将耳朵貼上去卻仍是徒勞,沒聽清半個字。
他痛苦地閉目,瘋狂流淚。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難道真是天意如此?
明明已經特意避開了水路,連車都沒開,兩人隻是手拉手走在路邊,就有大貨車失控地沖破護欄來到面前……前世情景再度重演,千鈞一發之際殷鶴将他狠狠推開。那瞬間天旋地轉,無數灰塵碎片襲面,戚韓真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呼喊,卻被盡數掩蓋于爆裂的沖撞聲。
顧不得沖擊波帶來的眩暈,他連滾帶爬奔到殷鶴身邊。周圍黑煙滾滾,且有越來越濃的趨勢,不遠處一點猩紅燎過,他明白再拖下去車輛很快就會起火,必須馬上把殷鶴轉移到空地。然而因為過于慌亂,不出息的身體再度忘記呼吸,喉間被水泥封死不進不出,肺部陣陣抽疼,抽搐着渴求氧氣。焦慮情緒□□内氧氣損耗加劇,身體得不到氧氣供應開始罷工,手腳都使不上力,根本抱不起一個成年男子。
眼見黑煙已經到了發油的地步,連視物都不能。戚韓真又氣又急,狠狠給了自己兩巴掌,指甲刮擦皮膚,蒼白的臉上很快出現兩道紅印,可惜無濟于事,肺部依然沒有半點空氣進入,于是他又用力掐住脖子迫使自己張嘴大口呼吸。指甲深深嵌進皮肉,血液橫流,戚韓真面露憎恨,仿佛在對待這世上自己最厭惡的家夥。
廢物!廢物!廢物!現在是你犯病的時候嗎!快呼吸!快呼吸快呼吸快給我呼吸!!!
眼前片片黑幕閃過,戚韓真分不清是煙霧還是大腦缺氧給出的警告。懷中人動作輕微,缺氧之下他的感官本該極為遲鈍,卻還是第一時間發現這點,同時心髒幾乎停跳,他殷切地擡眼看去。
殷鶴身體到處都是破口,血流如注,泡住半邊身體。矜貴漂亮的五官慘白勝紙,鮮豔血漬宛如紅葵黏着其上,觸目驚心。
他開口,氣若遊絲。但依然和從前無數次一樣,帶給戚韓真無盡安定。
上一次他說:“真真,别忘記呼吸。”
這一次他說:“真真……别傷害自己……”
虛弱的手擡起,蒼白皮膚上鮮紅刺目,朵朵血花綻放,像紙上的紅墨水,又像雪地裡兩株紅梅,在風中搖晃不停的同時久久屹立不倒。
戚韓真慌忙去接,卻被輕輕躲開。他側目,視線追逐去,接着臉側一癢,灰敗面龐也沾染兩滴鮮紅。
這點觸碰好過世間千萬種靈丹妙藥,罷工的肺部立刻重新開始運作,他低頭迅速調整呼吸,待身體力氣恢複些許後,毫不猶豫抱起殷鶴轉移到路邊空地。
在他将殷鶴輕輕放到遠處地面的一瞬間,原地那輛大貨車燃起熊熊大火,緊接着發動機爆炸,聲音響徹雲霄。
戚韓真簡單捂住殷鶴耳朵,安靜下來後立刻撥打120,接着手忙假亂地給人止血。
沒有醫療用品,戚韓真隻能把衣服撕成條狀充當繃帶。很快全身上下都變得破破爛爛,他緊張的神色搭配淩亂的頭發,光從外形看簡直像個智力失常的流浪漢。
然而依舊無法阻止殷鶴越來越白的唇色。
人怎麼會有這麼多血呢?戚韓真想,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血。
他害怕極了,跪在殷鶴手邊,死死抓着殷鶴胳膊,頭顱深深地低垂着,幾乎要埋進殷鶴身體裡。他想崩潰地哭,但是又不敢。他怕他一停下來殷鶴全身的血就都流光,徹底停止呼吸,永遠離他而去。
他用系紅繩的方法将布條系成一個個牢固的結,然而視線越來越模糊,溫熱的液體糊住眼睛,他難以看清殷鶴的臉,手上頻頻出錯。為了不影響行動他隻能不停拿手擦淚,卻越擦越多,血淚相融,半邊臉都被染紅。
“哥,你看看我,你再看我一眼。”
“别丢下我……”
“哥……對不起……哥……”
“哥,我求求你了,你睜開眼看看我……”
低聲細語近似懇求,雙膝跪地俯首的模樣更是卑微到塵埃裡。可惜往日事事有回應的人,此刻連呼吸都欠奉。
周邊逐漸聚集衆多好事群衆,有的熱心腸幫忙報警,有的聽見他自言自語以為二人是兄弟,唏噓歎息生命無常。有的看熱鬧不嫌事大,鏡頭對準殷鶴血肉模糊的軀體,拍成視頻上傳網絡,享受片刻的流量好處。更多的則是掃過一眼立馬呸呸呸地捂住眼睛快步離開,生怕觸了黴頭。
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上前。
救護車在五分鐘後到達,醫務人員一擁而上将人擡上擔架,戚韓真滿頭大汗想伸手幫忙,卻被毫不留情推開。
“無關人員不要影響急救!”
戚韓真急得快要哭出來:“我是他家屬,我不是無關人員!”
那人絲毫不退讓:“請不要妨礙我們!”
戚韓真也知道現在不是死纏爛打的時候,強忍着擔心退到旁側,臨近發車他才被允許接近。
先前那人朝他急急擺手:“家屬上車!”
後面的一切都像被按了加速鍵。急救車一路綠燈沖到醫院,護士拿來手術風險責任書,他神情恍惚地簽下,接着殷鶴被推進搶救室,紅燈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