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陰風恻恻,樹影幢幢。
一襲青衣打扮的男子長身玉立于樹影中。
稀疏月明下,可見他長眉薄面,五官佼好。唇形微微上挑,道輕薄非輕薄,無情卻勝似有情。如墨點般的黑眼氤氲着一層薄霧,讓人難以窺測出其中的意味。
這人眼波流轉了一會兒,似在确認周遭無人,然後才将目光凝注在跪着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輕薄涼紗,忽隐忽現中,身形婀娜曼妙,自有一番風情。眉目又生得水盈盈,水波潋滟,如從清池裡長出來的玉人般。隻是,任其身段勾人令人生出俗念,卻還是無人膽敢觸碰。因為他身後的蓮花并不隻是好看的裝飾物,而是一種殺人的利器。
這人,正是花滿渚。
能讓花滿渚跪下的人廖若星辰。除去其君上烏啼霜和江浪外,就隻剩面前這位青衣男子了。不過,他可不是心甘情願地跪下的,而是滿含悲憤和怨怒。
許是察覺到了花滿渚眼中的毒念和恨意,那人冷笑一聲,折下一隻桃花樹枝,輕輕挑起花滿渚的下巴。花滿渚冷冷看着那人,咬緊了牙,兩頰上的肌肉微微顫抖。
“許久不見,真是愈發勾人了。”男人輕笑,眼底嘲諷。花滿渚緊緊咬住唇瓣,一言不發。男人笑容倏然消逝,脖子上有青筋浮起,喝道:“啞巴了!我讓你說話!”
花滿渚折斷那截樹枝,将一半擲到一旁深草中,冷冷道:“說什麼?你讓我做的我都做了,我還能說什麼?”
男人猛地彎下身,狠狠捏緊了花滿渚的下巴,怒道:“說什麼?你不知說什麼?!”
“我不知!”花滿渚憤憤轉頭,不想看見這人。
“你不該問我近日如何嗎?不該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嗎?!”男人語氣陰森,轉而冷笑道,“以及,問我事成之後,何時解開你身上的心蠱!”
聽到最後兩字,花滿渚身子驟然發顫。他回頭直視着這個男人,冷然道:“你若敢食言,我就與你同歸于盡!”
男人攥緊花滿渚下巴,攥得他發疼,一陣冷笑道:“我的小花兒,你膽子肥了,莫不是把你丢在這久了,你忘了自己身份了。”語罷,一把将人提起。
花滿渚像隻斷了線的紙鸢,在空中輕輕飄蕩,被那人揉捏成皺巴巴一團。突然,“砰!”的一聲撞上了身後的桃花樹幹。
那人手指抓着他的咽喉,居高臨下道:“沒有我能有你今日?沒有我,你早該死在那湖中,化為一灘爛泥了!”
花滿渚雙眼熾熱,狠狠掐進這人手腕:“是,是你救了我,是你讓我幻化成人。可你居心不善!早知道會被你下蠱,為你賣命一生,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就當爛死在湖中好了!”
眼前模糊,水霧彌漫。恍惚間,他看見了當年的情景。
那年微雨霏霏,秋風蕭瑟,滿江蓮花憔悴損,朵朵花瓣枯萎,條條殘敗花莖,都落了滿江。在這一片凄涼景色中,獨有一枝蓮花開得尤其旺盛。
它好像是天生傲骨,身雖下賤卻心比天高,任那東風折腰,任那微雨摧殘,任那百花凋零,它仍是臨風獨放,獨自鬥豔。
如此美麗的一朵蓮花,傲然立于白茫茫的天地中,當然惹人憐愛。
男人自醉仙樓乘醉而歸後,醉眼朦胧間遠遠一望,僅此一眼,便心生折服。于是他命人劃船到了那朵花旁,彎下腰,将它從淤泥中連根拔起,帶回了靈鹫峰。
之後,随手将其插在淨瓶中,順其自然。豈料靈鹫峰乃鐘靈毓秀之地,靈力充沛,那朵花又天具靈根,在日漸一日中,吸取靈氣,不久後幻化為了現在的花滿渚。
隻是,雖是成人體态,心智仍如嬰兒般天真無知。男人觀其樣貌俊美,不禁心神恍惚,想着是否應将這隻小妖收入房中,任他颠倒鸾鳳?但轉念一想,何不利用他來成就他的事業?
于是,生起了一個陰謀詭計。
男人日夜将其囚禁于室内,為其取名花滿渚,教其事理,授其本領。花滿渚又天資聰慧,悟性極高。沒過幾年,進步飛快,俨然一個成年人類。這人世間的道理,人世間的交情,他全一一明白。
眼看時機已成熟,男人便将其計劃告知花滿渚。豈料這朵蓮花,生性良善,且又從未出門與人打過交道,一直以來見到的人隻有男人一人,而男人又對他很好很好,因此他便認為——這世上人人都是好的,為何要殺了他們?
男人見此,隻好将其私帶下山。那之後,見人便殺,無論老幼婦孺。
花滿渚出去時是一身白淨的衣衫,回來後已被鮮血染紅成了妖豔的牡丹。那雙明亮清澈的眼,已失去了光彩,眼底流動的不是湖光山色,而是流血漂橹,滿地屍骸。
從此,他心性大變,變得暴躁無常,變得狠厲陰翳。他恨極了男人,恨他逼他去殺無辜的人,更恨他騙他,為了控制他,給他種下了心蠱!
也不是沒想過一了百了,可是對一個小妖來說,看過了漫江碧透,越過了高山白雲後,就會心生不舍,留戀人世間,難以下手自殺了。
心蠱術無解,隻能順從。
花滿渚隻好遵從男人的命令,進了魔都,伺機而動。卻怎想,遇見了江浪。本是利用他上位,可還是忍不住愛上了他。
江浪成了他的計劃之外。
念及此處,花滿渚絕望地閉上眼,濃密睫毛上挂着的淚珠,撲簌簌滾落,滾燙地落在了甯風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