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嶼在前面扛着浪闆走，沈西硯想跑到他前頭，又不知道面對他該說什麼，所以走近了他又慢下來，走慢了又跟上去，就這樣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他後頭。

夕陽慢慢墜入海平面，此時天空隻有彩霞的殘影，路上沒什麼人，連犬吠也沒有，四周一片靜谧甯和。烏魯瓦圖的山路上上下下的，柏嶼扛着又重又大的浪闆走得又穩又快，沈西硯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就開始氣喘籲籲，身上也出了汗，還被蚊子咬了幾個包。他不知道他是要去哪裡，還要走多遠的路，隻能默默跟着，無聲地行走。拐過一個小彎之後，柏嶼終于在一片芭蕉地邊上停了下來，原來他的摩托車就停在這裡。

“教練。” 沈西硯走近了，怯怯懦懦地喚了他一聲。

柏嶼像是沒看到他，依然冷着一張臉，沉默地戴上頭盔，轉動摩托車的鑰匙。

瞬間摩托車就發出啟動的嗚鳴聲，沈西硯以為他就要這樣在眼皮底下溜走了，有些着急地抓住了他的一角。

柏嶼看了眼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臉， “小朋友，天色不早了，早點回家吧。”

“教練…教練…你别生氣了，不值得為那樣的人生氣。” 沈西硯支支吾吾地說，“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夕陽落下之後，天空由燦爛的橙橘色轉為幽深的暗藍，周圍的芭蕉葉遮天蔽日、影影倬倬，柏嶼的面容在夜幕四合中模糊不清，“那你覺得我是哪種人？”

“你是個好人。”

“好人…” 柏嶼笑了出來，似乎在品咂這個詞的荒謬。

“我不知道那個女生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我相信一個唯利是圖的人是不會有那麼多耐心在毫不相幹的事情上的，比如請我吃飯，兜風，帶我祈求梵天大神……”

“小朋友，你真單純，你不知道這叫放長線掉大魚嗎？”

“可我一無所有……”

柏嶼哈哈大笑起來，認認真真地看了他一眼，低聲喟歎：“确實，确實。”

一無所有，沒有一絲狡黠、虛僞、世故、城府，隻有滿臉的天真，像聖泉寺裡清澈見底的流水，像遠處蒼穹初升月亮的清輝。

他歎了口氣，“我趕時間，你也早點回去，别被騙了，這裡啊神明很多，像我這樣的壞人也多得很。” 說完，他轉動車把，摩托車像箭一般毫無留戀地沖了出去，隻有尾氣殘留在黑乎乎的夜晚。

很快那抹尾氣也消失了，沈西硯有點落寞，還有點惶恐。他有個小毛病，就是特别怕黑，打小就這樣，念寄宿學校的時候沒少被嘲笑，還曾經為此被霸淩過，後來轉校、升學，他便再也不敢把弱點暴露出去。

這條路上一盞路燈也沒有，隻有高懸的月亮遙遙發出淡黃色的光芒，月亮此刻被雲層裹住了，唯一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他像為自己打氣似地原地跳了兩下，然後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燈光很微弱，但總比沒有好。可能因為此處靠山的緣故，加上印尼的信号沒那麼強，叫車軟件的定位總是飄忽不定，沈西硯不大清楚自己身處何方。他覺得唯一保險的方式就是按原路返回到剛才的酒吧，讓酒吧的工作人員幫忙叫輛車。

剛才有柏嶼在，他莫名感到一種安全感，更是欣喜宇宙方寸之處隻有兩個人的感覺，現在柏嶼走了，隻有他一個人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土路上，方才的浪漫情懷早就消失地無影無蹤，隻剩下一顆高高懸起的心和自己孤絕的腳步聲。

他埋頭往前疾步走着，蓦地聽見“滴滴”聲，還有伴随而來的強烈光束，不一會兒那光源已經移到了他的邊上，“上來吧，小朋友。”

沈西硯欣喜若狂：“你不是開走了嘛？你的浪闆呢？”

“送回工作室了。”

“你還有工作室？”

“嗯，就在這附近。” 柏嶼把頭盔遞給他，“快上來吧，不然我上班就要遲到了。”

沈西硯連忙爬了上去，手忙腳亂地戴好頭盔，“好了，我好了。”

“你抓穩一點，我開得很快。”

沈西硯領教過柏嶼的車速，也知道怎麼才能抓穩。

“教練，我以為你開走了。” 沈西硯的話伴随着飛車帶動的晚風飄進柏嶼的耳朵裡。

正好紅燈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柏嶼扭頭，“你知道剛才你的樣子像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