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泛着暗沉的光,檐角懸着的燈籠,随着穿巷的夜風輕輕搖晃,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晴方心中猛地一提,能在皇家車隊中将自己拐走的,一定不是等閑之輩。
她沒下車,隻是颦眉警惕道:“閣下有何事?到了這兒,還不快快現身嗎?”
夜空中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接着她的馬車車簾便被一陣夜風帶起飛卷,轉瞬之間,進來一個朱紅衣裝的熟悉身影。
晴方驚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突兀闖入的沈昀昭,她又驚又喜,卻還是煙咽口水,道:“少将軍帶我來此,有何貴幹?”
不等晴方反應,他長腿一邁,旁若無人地在晴方面前落座。這輛馬車本是姬菱的,空間倒算寬敞,即便他這般大大咧咧地坐下,也絲毫不顯局促。
見沈昀昭不說話,晴方心一緊,緊張問道:“少将軍到底有什麼事,不如直說。若是不能趕在宵禁之前回宮,我難以分說。”
聽了這話,沈昀昭才算有些反應,他勾唇,手中把玩着系在腰間的雙龍魚紋樣玉佩,不以為意道:“難以分說?福熙殿下今日那番說辭,可不像言辭木讷之人能說出來的話。”
他盯着晴方愈發緊張的眼眸,繼續悠悠開口:“我們暫且不論今日新賬。福熙殿下,您雖然名義上是劉淑妃膝下過繼的宗親公主,但實際上,是從前那位死去的九公主吧。”
沈昀昭的眼眸銳利如鷹隼,叫晴方招架不得,隻是下意識地用手指緊摳衣角,随後顫音道:“那......那又如何?”
沈昀昭收起那臉玩味笑容,緩緩拉進與晴方的距離,随後正色道:“我家小妹病逝之日,你尚未蘇醒,又是從何處得來玉佩?”
接着,他将那腰間玉佩扯下,橫亘在他們二人的中間,沉聲道:“況且,這玉佩縫隙之中的泥土又是怎麼回事,那埋玉佩的地方隻有我與小晴知曉。”
晴方定睛一看,果然在玉佩中看見那日挖出來還沒有來得及清理的泥土,一時間心中警鈴大作,瞳孔驟縮。
沈昀昭注意到她的表情,神色漸深沉,冷冽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晴方頂不住他如此刺骨的目光,緩緩垂首,良久才開口:“少将軍,可相信借屍還魂?”
她當然是想将一切和盤托出,但如今她身陷皇宮争端,不日又要被送往匈奴和親。與沈府相認或是不認,都有其間弊端。
但她實在無法承受如今沈昀昭的字字诘問,每每想到從前的日子,晴方都不願相信眼前的沈昀昭是自己曾經的兄長。
或許是她從前不明白,全把兄長隻對妹妹的柔情當作他的溫柔底色,如今身份變換,卻受不住他的真正個性。
沈昀昭聽見這話明顯一愣,他皺眉問道:“什麼意思?”
皎潔月光斜斜射入馬車之中,沈昀昭看見對面的少女緩緩擡起面容,那張在夜色中迷蒙的臉龐竟然在他眼中赫然變為沈晴方的樣子。
他看着對方眼眶含着熱淚,緩緩開口:“若我說我就是沈晴方,少将軍你,會相信嗎?”
晴方淚眼含笑,不再躲避沈昀昭那冷如寒霜的目光,而是直直刺入他的心間。
“你的意思是......你是小晴?”沈昀昭顫聲回應,看着晴方的眼中染上幾分柔情。
“不,你不是小晴。姬柔,你不要拿此事诓騙于我,你若是想要談得攏接下來的事情,就最好不要想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片刻之後,沈昀昭的眼神重新變得清明,看向晴方的眼神中亦是恢複陌然。
他從靈堂那裡見了沈晴方的屍體,如今,他可以接受沈晴方的離世,但絕對不允許有人在這世上打着她的名号誘他入局。
晴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眉梢間盡是洞悉一切的無奈。這般場景,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太了解沈昀昭了。在他的世界裡,認定的事便是闆上釘釘,當他認可自己死訊的那一刻起,便不會再去探尋其他可能。
他們這些常年馳騁沙場的将軍,秉持的是“眼見為實”的鐵律。戰場上的血雨腥風,早已鑄就他們冷靜且理智的性子,不會輕易被表面的假象迷惑,自然也不屑于去懷疑那些看似确鑿的事實。
見狀,晴方抹幹自己的淚水,重新擡起亮晶晶的眼眸,堅定道:“是,少将軍說得沒錯,我的确不是貴府小姐,方才所言不過玩笑話。”
沈昀昭狐疑瞧她,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冷冷道:“福熙,我不管你究竟是人是鬼,是魂是靈,如今你既頂了人的殼子,我們之間的事情便一切以人間的東西行事。”
“這是自然。”晴方微微一笑,心中悲然,稍作停頓,她穩了穩思緒,輕聲說道:“在我蘇醒前,曾被貴府小姐托夢,叫我去瞧瞧她哥哥。”
她的目光緊盯沈昀昭,不放過他眼中的每個情緒,接着定定道:“她說,若是兄長知道她的死訊,定然不好受。”
接着晴方垂眸,繼續娓娓道來:“也是如此,她告訴了許多遺憾隐蔽之事,也就包括了那樁玉佩的埋地。”
沈昀昭瞳孔驟縮,一雙大手緊緊鉗住晴方的雙肩,力道大得似要将她的骨頭捏碎。晴方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還伴随着細微的顫抖。
擡眸望去,沈昀昭眼眶泛紅,宛如困獸,雙眼血絲密布,聲音也不自覺地發顫:“你說的……是真的嗎?”
晴方垂眸,側身避過他的目光,平淡道:“信與不信,少将軍自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