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沈昀昭的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他将晴方的肩膀松開,深沉的面容隐于黑暗夜色之中。
“過幾日,和親的隊伍便會啟程,在這途中,我會盡力護你無虞。”沈昀昭緩緩開口,目光卻落在窗外的朱紅門扉上。
晴方輕輕颔首,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一驚,這才發現這院子似乎是之前沈将軍曾提起過的地方。
門上的牌匾赫然寫着——耀錦居。
那時正好是她及笄禮的前一日。晴方的病在那段時日中好了些,便在府内随便逛了逛,正好聽見沈将軍正在和府中管家談事。
沈将軍拿着紙單,笑容滿面,指着其中一處地方,“把這個宅子也給小晴添作嫁妝吧。”
管家面露疑惑,“這耀錦居,可是夫人生前費盡心思購置的産業啊,平日裡都是記在少爺名下,此番少爺會應允?”
沈将軍望着管家微笑,背過手道:“他自然會應允......”
從窗口洩進來的月光在晴方素白的面龐上搖曳不定,她的睫毛輕顫,從如潮的回憶中緩緩抽身,目光再次聚焦在沈昀昭身上。
擡眼望去,夜色濃稠如墨,四下靜谧無聲,唯有檐角銅鈴在微風中發出細碎聲響。
晴方心中暗忖,如今夜色深沉,若是不能按時回宮,怕是會無端生出諸多事端。
想到此處,她神色一凜,朱唇輕啟,聲音沉穩道:“我記下了,多謝少将軍。夜已深,我也該回宮了。”
沈昀昭聞言不語,隻是閃身而退,在離開馬車時還丢下一句話:“小心你那好姐姐。”說罷,便消失在了這溶溶夜色。
晴方舒了口氣,感受到馬車重新啟動,懸着那顆心才算放下,借着這托夢之說,總算打消了沈昀昭的疑慮。
她輕歎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紋,兄長素來不信鬼神之說,能讓他信這些已是萬難,更遑論那等離奇的借屍還魂之事。
晴方的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小巷的景色依舊悄然褪去,如今馬車正行駛在官道之上,向着遠處的皇城走去。
待回到蒹葭宮已是近三更天。沈昀昭似是到打點了宮門守衛,雖然已至宵禁時間,但晴方一路暢通無阻,直達殿門。
皎月高懸,晴方踏着青石小徑行至院門前,正瞧見藍漆惴惴不安地在朱漆雕花門前來回踱步,而殿内燈火敞亮,與這漆黑夜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見到晴方,藍漆緊皺的眉頭立馬展平,她驚喜道:“殿下!您終于回來了。淑妃娘娘擔心您,如今還沒睡呢。”
晴方一怔,她突然想到恐怕今日在木蘭圍場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回了皇宮,劉氏必然也已經知曉,此刻必定寝食不安。
想到此處,晴方心頭一緊,提着裙擺快步踏入内室,果不其然,劉氏此刻半阖着,指尖正輕輕揉按太陽穴。
幾位嬷嬷屏息立在一旁,最得力的貼身嬷嬷捧着參茶欲進又止,衆人臉上皆籠着一層化不開的愁雲。
藍漆快步跟在其後,也随同入内,高聲喊道:“娘娘!殿下回來了!”
劉氏聞言猛地擡眸,見到晴方的那一刻竟是沒有半分猶豫的落下了眼淚,她站起身,快步走到晴方的面前。
她擡手輕輕撫摸晴方的臉頰,淚眼婆娑道:“柔兒,你們在圍場的事我都知道了,陛下是一點活路也不給我們母女留啊!”
見到劉氏落淚,晴方心中亦有觸動,她安撫般摸了摸劉氏的手背,輕聲道:“母妃别激動,我們坐下好好說。”
“好。”劉氏垂眸,擁着晴方一同落座。
劉氏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滾落。晴方見狀,忙取出素白絹帕,指尖輕顫着為她拭去面上淚痕。
可那淚水卻似春日細雨,怎麼也擦不盡,反倒将絹帕浸得透濕。
“原以為......”劉氏哽咽難言,喉間像堵着團棉絮,“陛下總該念着這些年我的盡心侍奉......”話到此處再難繼續,隻餘一聲凄楚歎息。
她攥緊衣角的指節泛白,望向晴方的眼神中滿是心疼。
晴方心一揪,她颦眉安撫劉氏,“最是無情帝王家,母妃,這個道理你該明白的。”
劉氏聞言一怔,頓了頓後還是微微颔首,接着她将晴方的手拉過來握緊,紅着眼眶道:“隻是苦了孩子你,若是早知醒來之後是這般光景,我倒甯願你永遠不醒。”
聽到這話,晴方心中一歎,劉氏恐是不知,她自己真正的女兒早已經死在十年前,如今住在她女兒軀殼裡的是個附身亡魂,醒與不醒也沒甚差别。
接着,她安慰劉氏道:“母妃你放心,我已與沈少将軍約定,若是能尋機脫身便是最好。”
聞言,劉氏抿唇訝然,迫不及待問道:“這是真的?”
晴方颔首,微笑回應:“自然是真的。”
劉氏這才稍微放點心下來,但她很快又想到新的問題,擔憂道:“可你與那沈少将軍向來交集甚少,如今又是怎麼能确保他一定會助你呢?”
滿目是劉氏擔憂的眼神,晴方一怔,沉默了良久,随後才緩緩擡起亮晶晶的眼眸,堅定道:“我信他。”
見晴方如此,劉氏也不再多問,隻是将晴方的手握得更緊,輕輕道:“我從李汝海那旁敲側擊得來,不出十日便要送你去和親。”
她雙眸中的擔憂之色并沒有褪去,反而語氣凝重,“這十日内,該是不要有什麼更壞的變化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