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一道名詞解釋的考題,盡管最多隻能拿兩分,但我依舊會寫:蟲族是人類幻想中由節肢動物跨過無數進化枷鎖,大步邁向人的種族。
将情//色的想象施加在非人生物上以追求感官刺激,人給蟲子人類的形态,給蟲子人類的思考,又未曾剝奪他們放縱的本性,兼有别于其他地球上更具有智力的哺乳動物的“蠢笨”,保留“蟄伏十七載,隻為一夏鳴”的強烈繁//殖欲,以此維系這個搖搖欲墜的扭曲世界。
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人知悉雄性蝴蝶交//配後會在三天内死去,清楚母螳螂會在□□後吃掉公螳螂,也明白昆蟲的一生都在為繁衍而活。人在培養箱外俯視一切,看着也隻是看着這種在高等種族眼中匪夷所思的種族延續價值觀。
我也一樣。
尊重,理解,冷眼旁觀。
積年累月,春複秋冬。我早已放棄思考這個種族達到現今這樣可悲又怪誕的地步有幾分原作者惡趣味的成分,又有幾分世界觀自我補全的成分。作為一個沒有系統、沒有金手指、沒有天降工具人,沒有任何形式的外挂,腦子裡記着的隻有這部蟲族np文肉香四溢表皮下支離破碎劇情線的倒黴蛋,思考這些并不會讓我在這裡生活得更好,反而還會增加别蟲将我視作精神病的風險,威脅我的蛀蟲生活。
我更小的時候,應該是幼生期。你可以籠統地把那個時期叫做“小學生”。幼生期是個身體尚未發育完全,大腦也跟着發育規律自然而然地忘記成年人記憶與情緒的生長階段,缺乏自保能力與獨立生活能力。
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的某一天,課程結束後導師将我帶回寝殿,對我來說是徹頭徹尾陌生蟲的撒迪厄斯站在那裡。他并非孤身一蟲,陌生的成年雌蟲還帶着一隻同樣陌生的蛹芽期雌蟲。
撒迪厄斯帶來的小雌蟲就是德倫沃斯。
血緣在絕對的階級差異前不值一提,長幼也隻是層微不足道的遮羞布。撒迪厄斯在我的面前單膝跪下,觸須伏貼頭皮,膝蓋和腳尖繃成一條直線。德倫沃斯模仿他的親長,溫順地把頭垂得更低,蒲公英似的雜色碎發下,肩膀在微微發抖。
而我的導師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以他平靜溫和的聲音說,他們是我的親蟲,是從瓦爾倫特的領地而來,經過種種身份核查,一路奔波,最終來到軟葉星的訪客。
我的導師告訴我,這隻大一點的雌蟲是我的監護者,我的保護者,我雌父的兄弟,不可能抛棄我而我絕無遺棄可能的底氣。另一隻小雌蟲會在餘生接替艾爾瑪的工作,不論是雌侍還是護衛,自此便将晝夜不分地守衛在我身側,我死之前,他的血必定已經流盡。
我沒聽懂導師的意思,這些又長又臭的複雜從句對一個小學生來說還是太超綱了,所以我拿導師當翻譯器用,第一個問的陌生詞彙是“雌侍”。
因為聽到這個詞的時候,還不明白它的意思,它背後的惡意就讓我汗毛倒豎。
導師頗有些意味深長地說:有資格為你誕育子嗣,有能力為你獻出生命,卻不配共享你的命運的家夥。
那個時候的我鮮少接觸同齡蟲。軟葉星上隻有雄蟲和護衛雌,護衛雌是一種私有物,鮮有蟲将它分享給别蟲;雄蟲之中倒也不是沒有和我年齡相仿的,但我們間隔着一層膜,我近乎本能地排斥他們。
彼時隻朦朦胧胧想起來一點點前世零星記憶的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也很不想承認自己和那些……那些東西是同一種生物。
沒有蟲霸淩我,身體還沒有完全發育的雄蟲不可能被檢查出“犁鼻器發育不全”。在S級雄蟲湮滅于曆史中的現在,A級的我理所當然地是高等閣下中的一員,而霸淩又是一種由高等種發起,并被實施在次等種上的“社交活動”。隻不過不論是發起方還是承受方,我都沒興趣。
盡管如此,我的孤僻還是引起導師的注意。他試圖用自己的方法解決我的問題,但這問題因不可抗力最終變成他的煩惱,随即又變成瓦爾倫特的機會。
原本依照軟葉星的規則,要再攢幾年錢才能登上這個貓舍見見數年前盲選的幼年貓主子的瓦爾倫特們得到特許,撒迪厄斯和德倫沃斯便出現在這裡,一個來提供親蟲的溫暖,一個來當我的童年玩伴或玩具。
當然,我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的規矩,我隻是覺得面前這個頗有些瑟瑟發抖的小男孩有點意思——我那個時候還是第一次見到頭上長觸須的同齡蟲,一邊覺得好奇,一邊又因為導師說他“不配”而覺得納罕。
他為什麼不配?
将為我而死,将與我同床共枕,卻不配同我休戚與共?
為什麼?
我難道有皇位要繼承嗎?
不不不,不是皇位不皇位的問題……男性為什麼能給另一個男性生孩子啊?這是什麼ht劇本——
什麼是ht?
雌蟲能給雄蟲生蟲崽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嗎?
?
蟲?
蟲子?
那人是什麼?
我又是什麼?
蟲族的思維與人類的思維就在那一瞬碰撞,有枷鎖脫去,重生的辛德·馮·瓦爾倫特被死去的辛德一把扯住,冗長的姓氏被撕下來,我才想起來我曾經是人類。
好了,過于嚴肅的思考就到這裡結束。
我主動分享這段算不上好的回憶也隻是為了說明一件事:德倫沃斯對我來說有着特殊的存在意義。
我是戀舊的人,但可惜長情在蟲族中是一個貶義詞,也沒有辦法越過基因等級的門檻。
即使沒有梅裡森諾的熱搜帶來輿情暴走,我也不可能再和撒迪厄斯堅持要德倫沃斯成為雌君。
“秦晉同盟,成兩姓綢缪之好;朱陳媲美,締百年燕婉之歡。”
用造物主的智慧來解釋蟲族的現狀,中肯的,一針見血的,精神的,無可指摘的,現實的,言簡意赅的。
我和德倫沃斯都出身瓦爾倫特,我們的血緣已經疏遠得看不出相似的地方卻可追溯到遙遠過往中的一脈,從聯姻的價值角度,這就已經是筆賠本的買賣。
就算我能仗着自己是唯一的雄蟲肆意妄為,德倫沃斯也不可能扛住來自家族的壓力。
曾經庇護他的會将他壓垮,曾經他為之驕傲的會棄他如敝履,他會成為我的藏品,那對漂亮的蝶翼會永遠在我的房間裡平鋪展開,但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因為我的莽撞,我給了他希望,又讓他失望,我深知這樣的危害,卻沒能盡善盡美。果然人長大後都會變成自己讨厭的模樣。
“我們逃走吧。”
“?!”
所以,在深更半夜醒來後發現病房裡多了個德倫沃斯,還不等分清這到底是不是我做夢,又聽到德倫沃斯沒頭沒尾地這樣說後,我内心的震驚可想而知。
等等,我們拿的劇本原來是逃婚流嗎?
不不不,别胡亂吐槽了!
德倫沃斯你原來是這樣的蟲設嗎?這麼莽?!
你OOC了吧?!!
捏捏德倫沃斯的衣服,嗯,觸感挺真實的,再掐一下自己……
沒掐到,被德倫沃斯阻止了。他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腕,隔着衣服可以感受到體溫,不可能是任何一種夢境。
“請别這樣傷害自己,閣下。”
德倫沃斯似乎怕我還不死心,這樣說完後嘟囔了一聲“冒犯”。
病房昏暗,我看不清楚他在做什麼,但我的手指被德倫沃斯引着按在脖子的血管上,幾乎是扣住他的氣管向下掐。隔着皮膚,隔着肌理,血液在我的手指下奔流,泵動心髒帶出的震顫也在我的身體裡共感。
一整個大震驚,我腦袋轟地一下,一下子就清醒了。
德倫沃斯想說些什麼,喉結抖了一下,肌肉摩挲過我的虎口,我就飛也似的收回了手。
“我知道了,我醒了,非常清醒。”我說,“以後不要再用這種方式——不可以,不許,現在就給我忘記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