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睨了眼德倫沃斯,補充說明:“那個時候我的護衛雌正在軟葉星系勒維坦星上的努列維斯軍校進行軍事訓練,所以他同樣對此一無所知。”
“但是,但如果您調閱我的檔案,您就會發現在我幼生期的時候,我的導師對我有這樣的批語:性格孤僻,不喜社交。”我看向老梅裡森諾,隻平靜地複述,“遊魂入侵大腦後的初期表現:排斥社交,避免與親近者的接觸,試圖适應社會。”
我們在這裡引入了一個新的概念:遊魂。
以這種西幻的方式稱呼它會顯得它與現有的蟲族體系格格不入,但它的全名又過于冗長(長期沉浸虛拟現實緻使思維離體的異變精神體),所以還是以這種不夠學術的昵稱代指它。
虛拟現實技術誕生後的第五十二年,第一個因為長時間使用虛拟現實緻使死亡的案例出現,即使官方緊急發布《虛拟現實約束法案》,死亡數也如雨後春筍般節節升高。因為雌蟲有自己的工作要忙,長時間沉溺于虛拟現實的大多是雄蟲,這也導緻雄蟲的數量斷崖式下跌。
專家的意見是,雄蟲的精神力天生具有安撫效果,這使得它們在脫離身體、寄宿星網後能夠較長時間保持活性。而這種奇妙的思維體并不具備善惡觀念,它們隻是先天親近本源相近的其他意識,所以會通過星網本能地襲擊同樣使用星網的雄蟲,并會在找不到雄蟲時襲擊同樣使用星網的雌蟲。
聯邦用了三年去平息這場電子瘟疫,又用了數十幾百年去平息這場災禍帶來的鍊式負面影響。前車之鑒不可不防,現代的星網防護系統和最高使用上限時間都是因為若幹年前若幹條不明不白死掉的性命。
而“遊魂入侵”則意味着某個家夥使用星網的時候,在毫無保護的狀态下同遊魂進行思維體交互。兩股信息流對沖,你可以把它理解為穿越或反穿越,重生或反重生。如果最終那個殼子還活着,裡面的意識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了。
在現在的蟲族社會中,遊魂入侵已經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但仍然不妨礙一些把曆史奉為圭臬的老古闆把開始恢複前世記憶的我當重點監控對象,這也是我那趟赫拉克勒星之行最終被取消的原因之一。
我幾乎可以想象他們的心理曆程:瓦爾倫特沒有實力擁有一隻高等雄蟲,而普拉特則有足夠的權力與财富為他們的那隻S級雌蟲找一個雄蟲玩伴。可當這位性格孤僻的閣下内裡有可能為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臭蟲之嫌時,不管他們有沒有潔癖,都會猶豫一下。
顯而易見,當時的我并沒有意識到這點,所以在數年後第一次嘗試時被當頭一棒,進而有了代号為CA7568的思想犯罪。
“你的意思是你和一個古老遊魂發生過交互?”老梅裡森諾說,“很有想象力。”
“我不知道,我缺乏足夠的閱曆,因而沒有辦法準确地定義這件事。”我說,“但如果我沒有辦法解釋這些出現在我腦子裡的想法和意識,我也沒有魄力肯定這不是一起小概率的幸運事件——而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麼,結果就是我依舊保留着自己的意識,腦子裡卻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信息。”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梅裡森諾,開始講那些德倫沃斯告訴過我的未來,從老梅裡森諾的死亡到我的死亡,最終以小梅裡森諾咬斷我的脖子作結。
沒有詳述,不用講究邏輯,也無所謂時間原理,這部分隻用了我三十秒的時間。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說服您,我能做的隻有陳述我知道的事,而我所不能判斷的事情,要由您決定信或不信。我相信,以您的智慧,足夠做出正确的決斷,并找到‘我’的使用價值。”
我擡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微笑。
“五分鐘到了,元帥,謝謝您給我的時間,希望這些能夠取悅您。”
老梅裡森諾一言不發地從位置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睨我。視線如蛇,從我的眼睛滑到我的脖子,又從我的脖子滑到我的肩膀。最後他看向我的眼睛,義眼又重複出現了那個同時可以代表“笑”與“皮笑肉不笑”的笑眼彎彎符号。
他說:“這不在你的預知裡。”
我說:“或許這是某種……情//趣,而這種東西總在意料之外。”
我說着,從病号服的口袋裡摸出我的那根骨頭。小梅裡森諾把它還給了我,而我并不關心他是怎麼做到的。
“西格沃特把它還給了我,我無法理解這意味着什麼。”
老梅裡森諾嗤笑一聲,撇過頭看了看地上的德倫沃斯和那隻軍雌,又轉過頭。
“你的報複心很強。”老梅裡森諾這樣說,抽出他腰間的MO48——一款被改造得完全脫離木倉械概念的定制款武器。轟鳴過後,那隻軍雌失去腦袋的屍體抽搐着倒在地上,血液混着腦漿和骨渣碎片,濺了德倫沃斯一身。
我不确定有沒有那些東西有沒有濺到我這裡,我也不需要确定這件事。這把木倉現在正抵住我的下巴,要我擡起頭。
“這取決于您。”我順從地仰起頭,閉上眼,像個愚忠的蠢貨,“您的意志高于一切。”
一秒或者一分鐘,武器的灼熱被我的體溫同化,木倉從我的下颌處移開,拍了拍我的臉頰,被收了回去。
“你就在這裡養傷好了,至于傷好後……剛好我的副官缺額一位,思想犯先生。”
老梅裡森諾的意志高于一切,我并沒有選擇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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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梅裡森諾有一點做得比小梅裡森諾強,起碼他說到做到。
勤務兵來得很快,沒有蟲對地上的血迹和德倫沃斯的狼狽提出異議。他們收拾好房間裡的一切,拖着德倫沃斯去完成清洗,又把他送了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我正靠坐在床上把玩那顆骨頭。這是我第一次這麼仔細地觀察一顆從我身體中挖出來的骨頭,再上一次還是拔智齒,血淋淋的一團,醫生讓我看了一眼,就扔掉了。
我鎖骨的一段被收拾得很幹淨,它并不平整,隻小小的一截,大概隻有我小拇指的一節大。
德倫沃斯沉默良久:“閣下……”
“不要說話,德倫沃斯。”我說,拍了拍自己的床鋪,“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德倫沃斯馴服地坐好,我将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我已經精疲力盡,我們這樣靜靜地待着就好。